爷爷站起身,或许醉意上了头,脚步就虚浮起来,老人家被灌进屋的秋风吹得晃了两晃,抬起皱巴巴的眼皮看了眼静坐窗边的妹宝,背着一双嶙峋苍老的手,挺直了脊梁钻进卧室。
妹宝心疼爷爷,妹宝也心疼阿妈,澄亮眼睛扫过地上被果子酒淹过一半的照片,妹宝也心疼她素未蒙面的未婚夫——梁鹤深。
假如照片没P过,那梁先生长得真是漂亮极了。
妹宝不擅读书,笨笨呆呆的脑瓜子里想不出优美诗意的形容词,只觉得梁先生像是落满碎星子的荷塘,隔着照片也飘出清淡的荷香,他生着一双沉敛如雾中远山的眉,生着一双熠亮如雪中篝火的眼,他高高的鼻梁是洒金的雪岭,而微微上挑的薄唇浸染着荷花瓣的芬芳。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具象化的形容,是她亲身亲眼感知过的景。
可惜这样美好的梁先生,只剩下了一半。
完整的梁先生是妹宝摸不着的岭上月,一半的梁先生才是她的未婚夫。
妹宝跳下窗沿,弯腰捡起照片。
梁先生挺括西装加身,像画报里的模特,清甜的果子酒泡过他颀长的下半身,阴影从右侧大腿,一路倾斜到左侧小腿。
梁先生的笑容忽然带上了些苦涩的醉意。
妹宝拽长袖口搽了搽照片,却已经搽不去那片阴影了。
酸橘色的灯光下,尘埃浮动,面对满桌残羹和一地狼藉,阿妈的眼泪又溢出眼眶:「梁老先生爱子心切,梁鹤深本人不见得真想要这场婚姻,妹宝啊……」
「阿妈。」妹宝温声软调打断她,澄明的眼睛静望着手里的照片,「世叔若是愿意,往后馀生我想和他好好过。」
阿妈不满意残疾女婿,并不是对梁鹤深这个人有意见,天之骄子丶众星捧月,少时鲜衣怒马,而后叱咤商界,但凡不是伤得这般重,也轮不上阮家妹宝来做这只折翼凤凰的归宿。
她顿了下,又呜呜哭起来。
阮家最大的错处,便是把这唯一的宝贝姑娘教养得太过天真纯良。
在巧黎沟的最后一夜,妹宝没有睡着。
后半夜时,房门吱啦响起,爷爷拧开门把手,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他静静站了会儿,又走开,去墙边扒拉行李,拉链被小心拉开,窸窣响了两声后,又被小心拉拢。
阿妈睡着了,被窝里传出轻柔的呼噜声。
妹宝在爷爷离去的背影里,轻轻眨了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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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和巧黎沟,一个在北,一个在南,隔着千山万水。
爷爷经受不住路遥奔波,所以大哥大嫂在家陪爷爷,阿爸阿妈陪妹宝。
从大巴到轿车,再到飞机,路程虽然赶得紧,但吃住行都由梁家派来的助理乔舟安排,阿爸阿妈和妹宝都挺,一路赏着新鲜的风景。
北方太阳格外烈,妹宝趴在窄窄的窗格上,被阳光闪得睁不开眼睛,一团团的云朵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也没有密密仄仄的树林,只是一片辽阔丶苍茫的旷野。
这是生养梁先生的地方。
飞机落地,乔舟便接到了电话,他一路温和笑意丶随和健谈,却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切换成恭敬谦卑的模样,喧闹的机场因此变得沉寂,阮家爸妈和阮妹宝都屏住了呼吸。
对面正是梁鹤深,他冷沉的嗓音断断续续从话筒里传出,是字字铿锵,连在一起却听不真切,妹宝只听见两句话。
——「不见。」
——「随你安排。」
深秋的冷霜透过机场厚重的玻璃,浸进了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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