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宝:「……」
阮福宝:「……」
李银泽:「……」
安静几秒,大家都笑了。
似乎是不约而同想起妹宝第一次做糕点时,苏鸣那个老实巴交的,当了实验小白鼠,一嘴绿豆糕下去,甜得他双眼如死丶七窍生烟,阮多宝当场就笑喷了。
他也不想想,平时为了争宠各种孔雀开屏的三位哥哥,怎么能瞪着一盘绿豆糕几乎怂成了王八的模样。
但看着妹宝圆圆亮亮的一双漂亮眼睛,苏鸣不忍让她失望,硬生生吃完了整盘绿豆糕,还强颜欢笑说好吃。
阮福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自愧弗如,阮多宝也表示甘拜下风,阮玉宝更是没话说。
姗姗来迟的李银泽看着空盘子嚎啕大哭:「妹宝第一次做的点心呢!说好我第一个吃的!」
四位哥哥都看着这位幸运的冤种,发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那年,妹宝八岁,苏鸣二十岁,也是阮家资助他的第四年。
是缘分,也不是。他成绩优异,年年拿第一,阮家资助了好几个像他这样的孩子,但只有他的情况最特殊,资助他那年,与他相依为命的奶奶病故了,苏鸣跟了舅舅,但舅舅并不管他,他在校住读,放假就住阮家。
阮老爷子很喜欢他,因为他聪明懂事,又勤劳本分,是个很特别的软柿子,看着温柔老实,其实八百个心眼子。
阮家三兄弟那时候调皮捣蛋,不服天不服地,偏偏服他这个软柿子,他在阮家能管着三兄弟,督促他们学习,他们也敬他是兄长。
纵火案,舆论质疑苏鸣舍近求远,他无可辩驳,无他,私心而已。
他首先是妹宝的苏鸣哥哥,其次才是别人的苏老师。
苏鸣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至死。
许是风大,许是烟重,阮福宝擦了下眼睛。
香蜡纸烛燃尽,祭拜结束。
阮多宝去车里拿礼物,和阮福宝一起拿去送给苏家的亲戚,他们没办法随时过来这边,坟茔需要有人看顾,这是一个礼数。
每次去送礼,苏家亲戚总会和阮家兄弟拉扯一番,说要回礼,也有攀附意图。
李银泽和妹宝在车里等,等了十来分钟,看来,是两位哥哥又被绊住了脚,一时挣脱不开,这就是妹宝说的「如果顺利」以外的情况。
人有三急,李银泽急得不行,最后忍不住了,还是下车去问村民借厕所,走前嘱咐妹宝千万别下车。
光天化日,还能有什么事,整整六年不得消停?
但妹宝也没想下车,她趴在窗边随便张望,忽然望见了苏鸣家的小房子——她只在送葬时去过一次,是从前想像不出的简陋样子。
现在看到,那个小房子,连屋顶都被风刮了一半走。
妹宝恍惚想起,几位哥哥聊梦想时的场景,她那时候还小,但对此依然印象深刻。
大哥说要开辟百亩地的荷塘,二哥说要在港都扬名立万,三哥说要用科技改变世界,他们的梦想很浮夸,但他们很厉害,如今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只有苏鸣说:「挣钱吧,挣到钱先把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
阮家三兄弟很无语,表示不能理解他对修房的执念。
妹宝开门下车,往那幢小房子走去。
苏鸣家的房子地势高,要跨过几亩田坎,再攀一个小坡,沿路有青石板,被疯长的杂草盖住了,高度没过鞋,冰凉的露水很快浸湿裤脚。
泥地湿滑,青石板上也有苔藓,妹宝好几次险些滑倒,但都是有惊无险,就像无声的警告,昭示着冥冥中要发生些什么。
苏鸣——宿命,这个名字酝酿着一种深沉而悲凉的调性,不知道父母为他取名时怀揣着怎样的心情,或许根本就没有联想到这层谐音,也必然联想不到,当一个人的名字太过强势而宏大时,他本身的脆弱和渺小根本不足以压住这份重量。
尤其当他的结局被敲定后,这种混杂着独断偏见的论调更加无懈可击。
妹宝在最后的几步之遥里踟蹰了下,抬头,看见缺了一半的屋顶,看见爬上屋檐的枯藤,看见屋后张牙舞爪的老树,看见院子里露出边缘的石磨盘,垂眸,选择走向宿命。
苏鸣家的小院被他族亲占领,用来养鸡,眼下看着满地都是烂菜叶和粪便,无处落脚。
石磨旁的枯井边坐着一个女人,穿着颜色灰败的棉袄和棉裤,一双鞋更是破烂,是那种农村老妇喜欢穿的毛线棉鞋,她长发凌乱丶枯槁,松散着遮去半边脸,左手提着一包婴孩衣物,右手边立着一柄镰刀,手掌虚握其上。
她抬起眼睛,一只遮在发帘下,一只暗淡无光,干裂的半边嘴唇拉直,上面翻着死皮,溢着血丝,饶是如此,这干枯颓靡的半张脸仍然算得上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