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丹尼的女人特别能生孩子,但若是遇上丈夫战死或病故,她们就不得不外出工作谋生,可这里歧视妇女,所以她们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做些男人不愿意做的廉价苦力。
这种情况在边境更加恶劣,有些妇女走投无路,就会弃养孩子。
那些可怜的孩子,就得自己谋生了。
眼下,就是这种情况,天还未亮,又是低温天气,几个孩子身上只挂几片脏兮兮的布,脚下趿着破破烂烂的鞋,年龄稍长的,背上还驮着巨大的一个包袱,两边臂弯各挂一只大桶,光线太暗,看不清楚是什么,但妹宝猜想是干柴和水。
这里只通了电,但价格高昂,所以只用于照明,柴火和水源都靠人力来运,这些孩子就靠这点血汗钱维生。
当时在避难所分物资时,妹宝也分到了一些现金,他们明天一早就要搭飞机离开哈勒丹尼,这些现金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于是她赶紧找出来,静悄悄地趴窗边,一张张叠成小飞机,太皱的叠不了,于是揉成团,说不好是什么心理,或许只是觉得好玩,又或许是因为那点可笑的慈悲心,妹宝把现金全部放飞,乱七八糟丢了一地。
等那些孩子发现端倪,抬头张望的瞬间,她又赶紧拉上窗帘。
楼下传来狂喜的呼声,他们语言不通,但这种语言妹宝却好似字字都能听懂。
那一刻,满心的焦躁和烦闷烟消云散。
梁鹤深说得对,她一直都在被爱丶被偏爱,过着许多人终其一生无法触碰到的,幸福美满丶随心所欲的生活,因此变得有恃无恐,又固执己见,一路盲行,险些丢失初心。
这时,从床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妹宝走过去,借着昏暗霾霾的光线,把手心贴去梦中人的脸颊,未曾预料的,摸到一手热汗。
妹宝不由皱眉,俯身轻轻唤他,从「世叔」到「阿深」。
梁鹤深却似梦魇了,眉棱紧蹙,双眼紧闭,嘴里发出一串低沉又撕裂的呜咽,妹宝晃动他的胳膊,没把他晃醒,反而加剧他的恐惧,令他胡乱颤抖起来,甚至开始崩溃的呻吟,与此同时,他两只手掌无意识地抓过被子,翻身将其塞进嘴里狠狠撕咬。
两条腿也缩起来,为了以防不测,他这夜没有脱掉假肢,于是蹬得被褥掉了一半去地上,这张寒酸小床也跟着嘎吱粗响晃动。
妹宝被他的状态吓坏了,伸手去抢被子,却被他瞬间捉住手腕,拽进怀中。
他手劲很大,但妹宝根本不在意这点痛,她一下翻身上床,压在他腰上,另一只没被束住的手捧着他的脸,放大声音去叫。
一声丶两声丶三声……
「世叔!」直到妹宝再也控制不住,将眼泪坠去他的眼皮,梁鹤深忽就睁开了眼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窒息缺氧的人终于接触到氧气,带着紧张丶又贪婪的情绪。
梦魇后的战栗反应还未消失,他的视线在这昏暗夜色下,无法很快聚焦,但妹宝已经适应了,她看见他颤抖着抬起手臂,摸索着把手放在她的脸颊。
片刻,他紧紧咬住唇瓣,眼泪淌出,哭出了声音,很轻丶也很克制的一声。
「对丶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他这样问。
妹宝低下头,他抹不开他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尊严,她于是替他哭起来,坦坦荡荡的,哭着,又忍痛问:「你怎么
了?你到底怎么了?」
梁鹤深咽咽嗓,手臂绕去她的脊背和腰间,紧紧抱了会儿,等情绪缓解,才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吞又柔和地说:「我生病了。」
妹宝呼吸一沉,胸口轰然被锤子重击一下。
「不是故意要瞒你……」这话突然停下来,他说完自己都笑了声,带着一串低低淡淡的气息声,满含无奈心酸,然后改口,「是故意瞒你的,因为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同样都是生死难关,可你比我坚强了好多。」
妹宝呜呜哭着,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介意,可如果因为这个小毛病,就让你不顾一切留在国内,留在我身边,那我就真是拴住你了。」
话落,梁鹤深从她的头发上挪开掌心,将指腹挪去她的眼尾,温柔地给她拭去眼泪:「别哭了妹宝,我已经好很多了,今天大概是太累,也太高兴,在得知哈勒丹尼的首都被轰炸后,我和秦戎征马不停蹄就来了,可抵达这里的第一天,我没找到你。」
「我怕极了,若不是特种兵拦着路口,我翻山越岭也要去找你,可是,我打又打不过他们,跑也跑不过他们……」梁鹤深委屈极了,「我该怎么办呢?」
「你敢!」妹宝苦笑一声,掌心撑着床,从他胸膛支起来,又恶狠狠盯着他,凶巴巴开口,「你要是那样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我就瞒着你。」梁鹤深挑挑眉,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反正我瞒你,不是一件两件事了,你不原谅也……」
未尽之词,被妹宝忽然落下的吻淹没,大概因为很久没有亲吻,她吻得生疏又小心,毫无技巧可言,这让梁鹤深想起了他们刚结婚那会儿。
他眼中噙泪,胸腔处闷着的酸楚,逐渐被这份浓郁细腻的甜蜜取代。
干燥得吸一鼻子空气,都像是吸了一鼻子小刀的辛辣气候,他却变成一个汗涔涔的滚烫物体,梁鹤深久违地茫然,好像又回到那夜,他任她摆弄——当时是真的无法抵抗吗?还是他其实只想顺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