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媜珠向他提出说,她也想看一看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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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奉疆起先是一愣,他不停地思索着那些破纸里头有没有什么不能让媜珠看见的东西。
然而当对上媜珠那双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那句答应的话也不由得直接说了出来。
于是他想,这也没什么,一堆破纸而已,让她看看就看看了,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大不了,明日他再叫人将那些堆积如山的书纸大致检查一番,把那些带有可能会刺激到她的任何字眼的书纸全都藏起来就是了。
皇帝既答允,之后的几日里,媜珠时常出入宣室殿里,去宣室殿后偏殿那修建得十分恢弘的藏书殿里翻找一些前楚时候留下的有用的东西。
这件事让她感到十分有趣,因为总是能在这些浩瀚杂乱的文书里寻到些新奇的玩意儿。
比如夹在某本前楚官员奏札里附上来的,竟然是他献给皇帝的一张食谱,里头洋洋洒洒写着该怎样炖鱼汤炖得香气酥人。
又或者夹在前楚的内司省账目里头的,是一份时下宫女们吃穿用度开销的账单,里头还写着当时的宫女们喜欢佩戴一种精巧的绒花,每个月都要给自己添置一两朵。
还有她翻到的从一百多年前某个当朝宠妃宫里留下的花销流水册子,里头也夹了一张纸,写着这位当时的宠妃最喜欢调配的一种香料的方子。
媜珠在这里头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动的活气,仿佛这些人一一曾经活在她面前过一样。
她会学着那食谱做一份同样的鱼汤端给皇帝尝尝,问皇帝,这江南官员呈上来的鱼汤食谱合不合他的胃口。
皇帝则会微笑说,只要是媜媜做的,便合朕的心意,哪怕那食谱里加一味砒霜,朕也心甘情愿服下。
媜珠便会倚在他怀里娇艳地笑,而后被他打横抱起,送到榻上。
她也叫人按那前楚宠妃的香料方子制出香来,把香料填进她寝殿的香炉里,点燃后,轻轻嗅着这来自一百多年前的甜香,然后撒娇问皇帝说,昔年前楚的余贵妃靠此香而盛宠不衰,妾如今学来此法,陛下闻了此香,是否也会永远宠爱妾呢?
左右无人时,皇帝会漫不经心地伸手挑开她的衣领,埋首嗅着她胸口的香气,心猿意马地说,那香味不如你这处香。
在这些片刻的光阴和欢愉里,媜珠忽然又会觉得,她其实和皇帝还是很恩爱的。
如果忘却那些短暂出现在她生活里的疑点,忘记她对皇帝的那些怀疑,皇帝其实一直很宠爱她,而她……就算说不上多爱他,她也不排斥和他的亲近、欢好。
直到有一天,她在那堆书山纸海里,发现了另一张纸的出现。
这也是一份前楚官员的奏章,但是这张破旧的奏章已经变得不完整了,媜珠看到的,只有被扯下来的半卷残篇。甚至这半卷残篇里,有许多的字迹都模糊得看不清了。
仿佛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午后,上一刻,她还在想着她今天又能从这里寻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时,下一瞬,这张纸就无声无息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飘到了她的面前。
媜珠捡过这张纸,起先只是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然后她便一下警觉地顿住了自己的呼吸。
这张纸里写着,
“臣某氏某人,今任何官职云云,奏陛下曰……
冀州节度使周奉疆于天子大不敬已久,陛下许嫁俪阳公主之孙女、先冀州侯周鼎第三女与河间王殿下,臣听闻河间王赴洛阳,欲携周氏女……周奉疆欺辱河间王妃,况其身为兄长,欺辱幼妹,本就有乱人伦……周奉疆竟自恃兵马,将河间王踹于马下,殴打河间王……公然手持陌刀、胆大包天……意欲谋害河间王……圈禁河间王妃……
……
臣奏请天子发兵征讨冀州逆贼周奉疆。”
媜珠在看完后,断断续续拼凑出了这份奏章里的意思。
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