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衍望过去,便看见阮蓁已站在了河堤的最边缘,河风将她发丝吹至眉眼间,却也挡不住她清凌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湍急的河流,面上隐有惧意,可脚步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似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兰衍顿时凝神屏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不只是兰衍,长生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只她环顾一圈,却没见着个侍女,整个船上全都是爷们,阮小姐这寻死得还真不是时候。
此刻船上,不论是文士还是小厮,兀自都有些心猿意马,这若是与佳人有了肌肤之亲,少不得就成了一桩好事,然他们纵有色心也没那个色胆,再如何这也是楚少卿的表妹,哪里是他们可以沾染的。
大家都齐齐又将目光投向了楚洵,等着他去英雄救美。
遂就发现不知何时,楚洵已行至窗边,双手按在窗沿上,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发白,一张脸冷得如山巅冻雪,周生散发出一股子生人勿进的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莲清买了胭脂回来,不见阮蓁,问询过车夫,便放下胭脂寻过来,哪想到竟然瞧见自家小姐要跳河,吓得她腿都软了,忙不择路地跑过来,好歹算是将人给拦住了。
从背后抱着阮蓁,莲清不住地喘着粗气,“小姐,你为何要跳河?”
阮蓁转过身来,平静地问,“谁说我要跳河?”
面色倒是如常,可方才莲清瞧得分明,自家小姐只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落水,“那小姐你告诉我,方才你这是在做什么?”
能是做什么呢?
这说来话就长了。
三天前,江州来信,他爹在信中言明,给她物色了一户人家,只等她过年回去江州时看一眼,便可将婚事定下。
那户人家,说起来还比阮家门第高,是她爹上峰的嫡三子,生得倒也是一表人才,才学而言也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品行也十分的靠得住。
但他是个瘸子。
按照大梁律令,残疾者不能入朝为官,终身只能依靠家族庇佑。他连自己都尚且顾不上,如何庇佑她这个妻子?
早年间,阮蓁外祖涉及党争被斩首,舅父一家流放途中被仇家杀,母亲悲愤欲绝再加上遭了父亲的嫌弃,一条白绫也跟着去了,她作为有林家血脉的女儿,父亲本是要溺死她的,还是她祖母拦了下来,做主将她送到了庄子上避祸。
她初初去到庄子上,连庄子上的管事妈妈都欺负她,当着她的面就骂她是丧门星。父亲不肯继续供她读书,好在祖母偷偷接济她,才让她跟着一个乡绅的女儿一起读书。后来祖母过世后,她无力负担束脩,便想着向一位表舅舅求助,那位表舅舅县丞的官职,还是当初她外祖帮他谋的,结果她求上门去,人却称病不见。其他那些曾受过她外祖和娘亲恩惠的故旧,也没有一个对她伸以援手,有的还反过来看她笑话。
那几年可真是苦啊,暗无天日,如坠深渊,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
她在庄子上一待便是五年,直到前年,他爹才将她接回了江州通判府。
回到江州的第一天,阮蓁便暗暗发誓,她再也不要回到从前那样任人欺凌的日子。
她要权,她要势,她要往上爬,她要不择手段求上位,她要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付出代价,她要将从前所受的屈辱一一讨回,她要叫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人对她俯首称臣。
后来,表姨母回江州祭祖,阮蓁得知她有个惊才绝艳的表哥,含着英国公府的金汤匙出身,十六岁便三元及第,二十岁就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便走完了旁人一辈子要走的仕途。
也只有这等人物,才堪配成为她的丈夫。
于是,她使了些手段让姨母将她带来了国公府,从那个时候起,楚洵便成了她阮蓁势在必得的猎物。
原本是想着近水楼台,日久生情,怎料她爹横插一脚,说什么等她过年回江州便要将婚事定下。眼下只剩下不到半载,只怕徐徐图之是行不通了,少不得要剑走偏锋。
不过,今日倒也不是为了攻克楚洵,而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她不满意谢家的婚事,不满到甚至要跳河,今日闹着这一出,难免会传到姨母耳里去,姨母便是想要高高挂起,怕是也不能够了。
她也不想如此逼迫对她有恩的姨母,可姨母听到这桩婚事时,也只是略表遗憾,根本没有为她做主的意思,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是她不曾想到,今日一行竟然有个意外之喜——楚洵竟是君子。
虽则方才她从未正眼去看楚洵,可眼尾余光却是瞧见画舫在靠近,以及船上夹杂着慌张的喧哗,还有最末她转身时那不经意的一瞥,河风扬起他鬓边的发丝,露出个冷玉般的面庞来,分明是冷峻不羁的,可他踩在窗沿上的一只皂靴,却露了他的底——他有打算下水救人。
阮蓁着实没想到,楚洵瞧着冷心冷肺,可事关她的性命,他竟真敢下水救人。
他不会不知道下水救她会是个什么后果。要么娶她,要么纳她,要么凭着楚家的权势,让她永远消失在金陵。
但不论哪一种,对楚洵而言都不是好事,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救她,可不是个君子?
君子好啊,是君子,那便可以欺之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