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身体,不愿在弥留之际,给「楚之钦」留下过于痛苦难看的印象。
丹卿侧过头,他怔怔望向段冽,颤栗不停的手,还未触碰到段冽身体。便听段冽用支离破碎的嗓音,祈求道:「别看我,阿钦,别丶别看。」
说着,段冽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急忙拖着残体,试图躲开丹卿的目光。
可他此时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
昏黄橘光下,段冽背影是如此急切丶狼狈。
他像失去全部尊严的猛兽,无助又倔强。
此时此刻,他心中仅仅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别让丹卿看到他濒死前的丑陋模样。
丹卿难以承受地捂住嘴,迅速别过头。
他眼眶里的泪,如同断线珠子,永没有停止的尽头。
嗓音撕裂,丹卿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我不看,我没看了。」丹卿用力去擦脸颊泪痕,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只能哽咽着重复道,「我没看,不看了,呜呜,你别躲。」
两人背对背,丹卿眼前早已模糊不清,他极力忍着啜泣,悲哀地仰望天穹。
先前还温柔的月光,此时却化作最残酷的刀,一刀一刀,锋利尖锐地插在他心肺上。
耳畔,段冽呼吸越来越粗重,他似乎笑了,像是在表扬丹卿做得很好。
虚弱无力地靠在树上,段冽只觉身体轻寒,他好冷,他想最后再看一眼「楚之钦」。
但,还是算了吧。
反正「楚之钦」的五官轮廓,已深深烙印在他灵魂里。
只要他想看到,他便能随时随地,清清楚楚地看到。
段冽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
他目光凝聚在荒芜的夜空,眼也不眨地望着。
然后,他的阿钦便出现了。
他看见阿钦微笑着,用小鹿般纯净的眼神望着他。
他还朝他走来,亲了亲他额头,笑着对他说:「不痛了,不痛了。」
下个瞬间,段冽就真的,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他圆满地阖上眼,轻轻地,再没有遗憾地说:
「阿钦,我死后,把我骨灰,葬在山顶那丶那棵扶桑树下。」
「忘丶忘记我,好好活着。」
「再见了,阿钦。」
……
深夜仿佛偌大的黑洞,把万物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丹卿双臂抱膝,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
他瘦削的肩,乃至全身,都情不自禁地抽动着。
这场雨,真的下的好大。
丹卿衣服湿透了,全身都咸咸的。
一夜之间,天气便彻底转凉。
深秋的罡风,把满枝满枝的残叶都吹落,徒留光秃秃的躯干,屹立在寒意中。
段冽死后的第二天,丹卿仍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地傻傻坐着。
好像他只要不回头,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直至晌午,啁啁扑腾着半扇翅膀,偎依到丹卿脚边,丹卿才深刻意识到,往后馀生,这偌大天地,再无段冽,再也没有了。
从这天起,丹卿睁着大而空洞的眼,没掉一滴泪。
他冷静地给段冽擦拭嘴角血渍,为他换上干净衣物丶为他梳洗头发,然后用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焰,将段冽遗留的肉。身化作骨灰,装进陶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