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云书肆铺面很小,既无拍子也无栅栏,看起来是一户住宅改造而来,进门去便是院子,院中几杆细竹斜斜而立。通往书肆的甬路扫的干干净净,不见淤泥,原住宅的门被撤掉,以屏风遮挡,屏风后便是书肆。
杜时笙在院中瞧着竹叶上的几滴水珠,晶莹剔透,微风习来,滴滴答答落进老缸中的碗荷之上,静谧又慵懒。
忽的,一个温润声音响起:「小娘子来买书么?」
杜时笙思绪正浸在碗荷叶子上的露水中,被唬得一颤,抬眼看去,见一俊朗清逸的郎君怀中抱着许多书,从屏风后走出。
杜时笙点点头,道:「掌柜这碗荷养的真好。」
那郎君微笑着摇摇头道:「小娘子随意看着,某晒晒这几卷书便回。」
笑容和煦,如三月春光,温其如玉。
杜时笙也点头微笑还礼,自进了书肆挑书。
那郎君微微一怔,目送她穿过屏风,便将一卷卷书在院中石凳之上摊开来晾晒。
书肆内光线微暗,又有些拥挤,杜时笙只好侧着身一本本的看着。繁体字认起来有些吃力,她花了一阵子才找到话本子所在。
「哗啦啦」一阵响动,杜时笙只觉眼前清明许多,回身一看,原是那郎君将屏风推开。
「屋内光线不好,某给小娘子把屏风推开。」郎君垂眸道,说完,便去誊抄破损书页。
杜时笙谢过,又仔细看起话本子来。入眼皆是《芭蕉记》一类的话本子,或又有些郎君们爱看的浓词艳句,单没有杜时笙想要的,直找得她腰酸背痛。
「郎君,敢问贵肆可有《游侠录》这类话本子?这本便是贵肆买的。」杜时笙直起腰来问道。
那郎君持笔的手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杜时笙,只见她纤细身材,清淡笑容,一副泰然神情,心中纳罕,便道:「某记得前几日卖过一本《游侠录》,是一位孩童说是家人所要,这家人便是小娘子?」
杜时笙抿嘴笑笑,点头道:「正是。儿先前并不知道《游侠录》写得如此之好,只说想要些侠义志怪类的话本子,小侄儿跑了几家书肆才找到这一本。儿今日又来找找是否还有其他遗珠。」
「小娘子觉得《游侠录》写得好?」那郎君饶有兴致地追问。
「虽然儿尚未读完,但却觉得妙笔生花,荡气回肠。这莲溪居士必是胸有山河之人,才会写出如此大气磅礴的侠义故事。」杜时笙不吝词汇地赞道。
那郎君俊眼中笑意渐生,一丝晕红爬上他白皙的脖颈儿和耳根。他微微点头道:「小娘子慧眼。」
却说这郎君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18章
「儿只是如实说出所感而已,倒是掌柜慧眼,如若掌柜不挑来这本书卖,儿如何能读到这么精彩绝伦的故事。」杜时笙谦道。
「《游侠录》这类书籍现下并不流行,小娘子若是喜欢,某帮小娘子留意着,这作者……若有新书,某便替小娘子留下。」那郎君继续誊抄,只是持笔的手微微握紧了。
「若是莲溪居士能有新书,自是再好不过。」杜时笙喜道,想了想,又接着打听道,「郎君可知,写这话本子可赚钱?」
那郎君一边誊抄,一边微微摇头,语气淡然地答道:「这一本十万字的《游侠录》,许有五两多银子吧。」
「这……如何这么少?」杜时笙不服气道,「这书中无一个废字,必是删改繁多,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心血,如何才这几
个钱!」
那郎君指指《芭蕉记》,微不可闻的叹口气道:「那边的《芭蕉记》一类,一本至少可赚五十两起,已是刊印五版。只能说,侠义志怪已经不合时下的口味罢。」
杜时笙蹙眉翻了翻《芭蕉记》,心中为莲溪居士打抱不平,想了半日,倏尔微微一笑道:「话也不能如此说。本朝如今国泰民安,百姓皆安居乐业,茶馀饭后,闲来无事,便想看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圆满故事。《游侠录》的家国情怀许是读起来不似那般诙谐,故现时受众略少些。可这写书,一则为人,一则为己,若是儿,便不在意一时的冷落。只望莲溪居士也不在意才好。」
「何为为人,何为为己?」那郎君放下手中之笔,正襟危坐问道。
「胸中所想所思,并非何人都有能力写出,既能想又能写,这已是大大不易。等将来黄发台背,再看一看自己年轻所想,也是有趣得紧。况且,心之所向,兴之所至,便真忍心就此罢笔吗?此为为己。再者,《淮南子》云,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莲溪居士能写出如此大义故事,必是君子,又岂会因一时不为人知而放弃。此为为人。最后一则,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许是好事行到一半,前程便来了也未可知。」杜时笙侃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