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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修晏从清欢小馆离开之时,日头已经落下了,暮鼓即将响起,街道上人流已是稀少。
他骑在青骢马上,想着今日杜时笙红润的面颊,不由弯唇一笑。
她扬水在胡瓜藤上的模样,与阿蓉真像。
幼时,夏日炎热,阿蓉便拿着水瓢将水扬起,一边扬一边说:「下雨咯!下雨咯!」
那日,她还扬了水,在自己送她的兔子身上,说兔子也热,要井水沐浴方才凉快。结果,那兔子直泻肚了几日,不吃不喝,差一点就归了西,吓得阿蓉哭了好久。
忆起往事,魏修晏面上尽是恬淡。
只可惜,阿耶,阿娘,林阿叔,沈阿婶,还有阿蓉,眷眷往昔,故人难寻。
阿耶自戕之前,曾把七岁的魏修晏叫到书房,叮嘱他一定要记得,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林阿叔的案子,必须要翻。林阿叔是负屈抱怨而死,也是因魏家而死。若是不能给他一家忠烈正名,自己在九泉之下,无颜见魏家列祖列宗,也无颜见林阿叔。
阿耶说这番话之时,魏修晏便已听出阿耶是在交代后事。但他那时只有七岁,改变不了的事情太多,就如,他也没办法让阿娘为了自己,坚持活下去一样……
然而,阿耶仍旧没能为林阿叔翻案。那千字带血的谏书,被先帝轻飘飘地随林家的案宗,一同尘封了。
今上登基后,魏修晏又考取了功名。旁人都道,他是为了扭转魏家的门庭衰微,只有他自己才知,他是为了阿耶和阿娘的遗愿,也是为林家,寻一个公道。
只是这事太过隐秘,他只能靠自己,
既不能可寻求宋相公和万阿叔的相助,又不能拉河东公府黎家,一同趟这个浑水。
幸好,这些年里,他暗地里也找到了一些线索和人,北地灾戎的祭司和柳士枚,是他现下最大的期望。只要他们能帮助自己,把凌王在外勾结外族,在内结党营私,搅乱朝纲,操纵科举这些事情坐实,他便可将证据呈给今上。
如若今上顾念手足情谊,那便用为林家正名一事交换。如若今上不肯循私护短,那便在查凌王之时,将这事一并掀开。
这几年,魏修晏如苦行僧一般,精心筹谋算计,却怎样也没想到,阿蓉竟然没死!她笑靥如花地于闹市卖朝食,开食肆,纷华不染,只是不再记得自己。
不记得也好,那些血雨腥风的往事,若是想起,对人心,是何等蹉跎啊……
现下,他除了为林家正名,还有了一个新的责任,护着阿蓉,让她如此般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迎着落日馀晖,魏修晏的脸上,眉目疏朗,现出了少见的柔和之色。
不远处,一个俊逸清雅的男子步履匆忙地走来。
「魏郎君。」那男子对他打了个招呼。
「何郎君。」魏修晏对他颔首。
二人都不是善谈的性子,点头问候过之后,便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
骑马走出几步,魏修晏忍不住回头瞧了瞧何青,只见他手中拿着书籍,步履十分急切,往清欢小馆的方向走去了。
今日,她铺里的小伙计说,往日菜单子都是何青所写。魏修晏听了,心中竟微微有些异样,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酸酸麻麻的别扭之感。自己练了这许多年的字,如何不能写个菜单子?不仅今日要写,以后还要一直写。
可除了菜单子,他们是怎生熟稔起来的?平日竟走动的那般频繁吗?竟然连小伙计都与何青相熟。魏修晏眉心皱了起来,忽然生出了些莫名的烦躁感,原本还想让她用杜时笙的身份,一直快活地生活下去。
现下,他却又有些想让她找回记忆,想起自己。
这种纠结和烦躁,在他胸中萦绕,挥之不去。导致直到他回到魏府后,也不曾露出一个好脸色来。
长寿见着如此臭脸的阿郎,心下疑惑,阿郎连饭都没吃,就春风得意地出了门去,不是去清欢小馆吃饭了吗?现下,怎的这般满脸不快地回来了?
定是在杜娘子处碰了钉子,阿郎啊,就是与女郎们相处的太少了,哪有送狗粮给女郎的?若不是阿郎长了这一副好面皮,换做别人,怕是被打出来也是有的。
长寿一边牵马去了马厩,一边无奈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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