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原本也在抽泣,但见魏修晏朝自己这边望过来,忙侧转过头,不敢与之对视。
魏修晏知道,这母女二人是金部员外郎的续弦和续
弦所生的小女儿。
这妇人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深知一朝成了阶下之囚,全无地位和尊严的道理。在大理寺这等权势面前,她二人便微末如蝼蚁。
而有时,蝼蚁的悲伤,并不能引起权势的同情,反而会使之惊讶,权力竟是如此有用之物,这时,等待蝼蚁的便是更大的灾祸。
此刻,那妇人只希望,自己和孩儿不要引起这大理寺官差的注意才好。
可她并不知晓的是,他是魏修晏,三代魏家人的沉浮,父辈的舍生忘死,令他时常对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反躬自省。
门庭衰微之后,使他又能走到今天的,是对弱者的悲悯,和心中的执念……
林家获罪那一日,她便也是如此般哭泣吧,魏修晏看着幼童默然。
「送她们去门外的马车内等候吧。」魏修晏叫来宋录事,轻声吩咐道。
宋录事顿了一下,抬眸看着魏修晏,只见他眸光深沉地望着那对母女,眼神似是穿过了十几年的光景一般。
此刻,宋录事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高官,好似已在宦海沉浮多年一般沧桑。想到此前听说的魏家的种种,宋录事有些晃神。
先帝末年,在吏部侍郎林邵霆卷入太子谋反一案之后,魏都督曾多方为其奔走,却因此触怒先帝,令其停职自省。
魏都督在家中写千字谏书后,便于房内自尽。
这份谏书,便由于魏都督的以死相谏,被上奏到朝廷之上。
据说,当时还是监察御史的宋相公于朝堂之上,将这谏书当众念出,太子谋逆和林邵霆获罪的种种疑点,全部被公之于众。而魏都督身为臣子的赤胆忠心,对国之将危的无奈悲戚,朝堂上无人不动容。
先帝怒极,现场呕血,从此一病不起。
后来才有了那事……
圣人上位后,大稽终得以恢复万里同风,上下同心之状。
虽是不曾亲历此番种种,宋录事却也能想到彼时魏都督的悲壮惨痛。
魏寺正那时,听说也只有七八岁上下。
宋录事垂下眸子,虽是同年,魏修晏身上的那种冷静沉着,坚毅果敢,甚至是冷淡漠然,他每每自比之,都觉犹如云泥。这许是造物神明的偏爱,叫魏寺正能这般超尘拔俗。
然而今日,魏修晏面上悲悯的神情,让宋录事胸中渐生闷痛。
宋录事带着那妇人和女童到马车上后,又瞧了瞧站在园中的魏修晏。忽觉,他平日周身的光环似是变淡,与年纪不符的肃穆,竟让他与这园中的一草一木一般,染上淡淡的哀戚与凝重。
待宋录事带那母女走后,魏修晏又走近神龛瞧看,想起小女孩阿璃方才所言,心念微动。他叫来几名小吏,命其小心地将那神龛搬回了大理寺。
夕阳西下,直至是酉时,这从昨日夜里便开始的抄家调查,方才接近尾声。
魏修晏只觉胸怀中闷闷的,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不如,去她那处再吃个晚饭吧。
魏修晏微一挑眉,利落地翻身上马,又去了清欢小馆。
已快要打烊,杜时笙和阿泰丶巧环二人正在烹煮三人的晚饭。
袅袅热气,朗朗笑声,昏黄温馨的光晕,魏修晏一到清欢小馆的门口,便觉胸口的沉闷骤减。
见到魏修晏又来了,杜时笙微微有些惊讶,上前招呼道:「魏郎君下值了?想吃些什么菜?」
魏修晏点了点头道:「杜娘子看着做些便好。」
杜时笙见他有些无精打采,面上尽是疲惫之色,又好似有些愤懑悲戚,转了转眸子,笑道:「郎君想吃点什么?现下锅里正炖着冬瓜排骨汤,还有瓷盅蒸蛋羹,是我们做来吃的,郎君可要尝上一尝?」
「好。」
果然,魏郎君还是往日做派,从不挑拣,将神仙食客的美德发扬到底。
「魏郎君想要喝点什么?儿铺中今日,有一种新的饮子,喝之能使人身心愉悦,乐以忘忧,郎君要不要试一试呀?」杜时笙眨了眨眼,笑着问道。
魏修晏看见她眸子中闪过一丝调皮,忍不住微微一笑道:「烦劳娘子了。」
在一旁收拾桌椅的阿泰挠了挠头,小娘子说的到底是什么饮子?今日铺中也没有新鲜饮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