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御一边喝茶一边笑道:「崇少卿此番彻查官盐私卖一案,圣人甚是满意,听说又有凌王的力荐,圣人有意擢升崇少卿。」
魏修晏听了,神情微微一震,崇永虽是凌王一脉,但他恪尽职守,勤谨恭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下属。圣人想擢升他,倒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他现下已是大理寺少卿,难道,要顶替杨公不成?
杨文御见他抿了抿唇,面色却仍是十分平静,便捋了捋须,不疾不徐道:「自宋相公离开大理寺,某便在这执掌大理寺。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也是办了不少,没有功劳,却也有苦劳。虽然,某现在年岁渐长,但近日身子却见好了。能吃能喝又能睡,再为圣上效力几年,想是没问题的。」
他所说的确没错,近日,杨府的小厮时常去清欢小馆打包,说是杨公总惦着这口儿,但饭量之惊人,连杜时笙都瞠目结舌。
魏修晏微微垂眸,恭顺道:「当年傅太仆和谢太尉,年近古稀却仍可为圣人分忧。杨公年纪自不是问题。」
杨公这是在告诉自己,崇永将会调任到别处,而不是被擢升为大理寺卿了。
杨文御见他领会,复又端起茶杯,笑道:「崇少卿当年进士及第,就入了鸿胪寺做事,最是懂得朝会礼仪,邦
交之道。现下鸿胪寺的谭寺卿即将卸任归田,某便举荐了崇少卿过去。」
魏修晏眼神却变了几瞬,杨公竟举荐崇永去鸿胪寺?定与凌王设想不同,这岂不是得罪了凌王?杨公现下与自己说此事,到底是何意?
魏修晏垂下眸子,对杨文御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杨公所荐极是。」
杨文御呵呵一笑,心道,当面说谎的能耐,这小子还得多加锻炼才是。
他又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说道:「前几日金部郎中贪腐案,魏卿既将案子查清,又妥善安置了他的家眷。」
「杨公……」魏修晏一怔,忙要解释。
原来,金部郎中贪腐是重罪,而他贪腐的钱财又拒不交代,按律,其妻女是要没入掖庭的。但是,魏修晏见其幼女可怜,想起当年沈阿婶和阿蓉,动了恻隐之心,便在查案期间,善待了金部郎中的幼女和夫人,这原是不该,不知杨公到底如何知道。
谁知,杨公却摆摆手,继续道:「大理寺也要讲些人情才是,难道真要大理寺中官员,皆如门口的石狮一般,凶神恶煞,冷漠凛然吗?现下,崇永既要去鸿胪寺,少卿一职也需有个人,某便顺道一同将你举荐了去,圣人已经依允,不日,便会下诏。」
魏修晏不由一怔,抬头看向杨文御。与之四目相对之时,只见杨文御眼中充满了欣赏之意,对自己微笑点头,甚是慈蔼,仿佛家中长辈一般,就如那日杨公提起阿翁之时一样。
「多谢杨公提携,晏定不负杨公所望。」魏修晏起身,对杨文御郑重插手一礼。
杨文御忙起身去扶他,笑道:「魏卿何必如此客气,你阿翁当年,力排众议,提携了许多寒门子弟。现今的宋相公,刑部段尚书,中书令何勤……就是崇永,也是当年魏太傅亲自从一众落榜的试卷中,复又挑出来的。」
杨文御忆起往事,语气竟有些慷慨激昂起来。
「阿翁去世时晏还尚小,不曾知道这些往事,谢杨公说与晏知。」魏修晏诚恳道。
杨文御摇了摇头,岂是你阿翁的事情你不知,便是魏都督走时,你才几岁啊……
「那时,还是先帝早年啊……」杨文御叹道。
先帝早年,是何等勤谨爱民,仁慈明智啊!只是不知,为何晚年却变作那副模样……
回忆如潮,席卷而来,杨文御颇有些话痨,拉着魏修晏又说了不少话。尽是些朝中旧事,比如,先帝曾倡导厉行节约,朝中大臣的廊下食,尽皆是些饧粥和菜饼,又凉又吃不饱。大臣们只好在家中吃了再去,可在家中吃过之后,再看那些吃食,又没有了食欲,只能皱着眉,苦着脸一口一口吃掉,还要假装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杨文御忽地又想到什么,咂巴了两下嘴,笑道:「若是那粥汤能如杜娘子做的蔬菜粥丶猪肉粥丶鲜虾粥一样好吃,也就不会那般难熬了。听说,清欢小馆又出了新花样,最近在做花馔,某今日便去尝一尝。」
说着,杨文御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但见魏修晏还在,又有些面上过不去,遂笑道:「这几日金部侍郎的案子,辛苦魏卿了。圣人诏书下来之前,某便要将案宗奏与圣人。还望魏卿将案宗再理一理,若有遗漏,可以先暂时暗中查一查。」
「是,杨公。」魏修晏插手一礼。
「魏卿,要不要一同去清欢小馆啊?」杨文御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之方才,似是少了那么几分真心。
「多谢杨公好意,晏这就去整理金部侍郎一案的文书,无法陪杨公一同去清欢小馆了。」魏修晏恭敬道。
方才,杨公那番话一出,只要不是个傻子,便不能不合时宜的跟着去吃饭了。魏修晏自然不是傻子,只好乖乖在大理寺加班了。
杨文御点点头,笑眯眯地走了。
魏修晏望着他的背影,只觉杨公肩头颤动,似是在偷笑。方才高谈阔论之时的庄严肃穆之感,就这样荡然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