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军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按着老婆就是一顿打,转头看到突然出现的大儿子才收手。
即便段珂毓死活不愿意喊爹,王铁军也没有发怒,还往他碗里多拨了些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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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爆竹和雷声吗?」
段珂毓试图挤出笑容,嘴角的弧度却泛着苦涩,席珩的手覆着他的面颊,掌心一片濡湿,「别想了,不要想了宝贝。」
王铁军酗酒,不上工的时间基本都是烂醉如泥,家里的角落里都是酒瓶子,下面盖着他的呕吐物,张雪梅一天打两份工,拿回来的钱都被他抢去买酒喝,不给就动手。
常常是在静谧的深夜里,混杂着酸臭味的酒气一股脑地钻进来,接着屋里一阵当啷作响,王铁军操着酒瓶子疯狂打砸,破口大骂!段珂毓每次都在熟睡中被突兀地吓醒,心脏像是被在锅中煎炸一样热油四溅,整个人都木愣愣的。
王铁军找不到钱就冲进来打骂,他喝了酒神志不清,好几次甚至将睡梦中的男孩拎起来摔在地上,张雪梅失声尖叫,嘶吼着上去拉扯两人。
黎城多雨,夜晚雷闪交加,夹杂着男人粗重沙哑丶不堪入耳的怒骂和女人尖叫求饶的声音不断摧毁着段珂毓的心房。
本以为有了儿子,王铁军会少喝点酒,村里人也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可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酒瘾上来甚至不管不顾,对孩子都下重手。张雪梅存了很久的钱,决心送这个无辜可怜的孩子离开。
可惜那点东拼西凑攒起来的钱,还是被王铁军翻到了,轰隆一声雷,闪电让黑夜中的一切都白得刺眼!
十一岁的少年缩在墙角,两道纠缠推搡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溅到了脸上,段珂毓瞪大眼睛,也在那一刻大声尖叫。
张雪梅受了很严重的伤,被辗转送到了市医院,段家这才有所察觉,火速接回孩子,报了警。
警方全力稽查,摸出了那几个人贩子,王铁军数罪并罚,至今未出狱,而张雪梅……
「听我姐说,她被叛了两年,但我再也没见过她。」
段珂毓拢紧了身上的外衣,陷入回忆的神情迷惘又悲伤。
回到段家后,他几乎每天都在进行心理干预,先后两次前往新加坡接受专业心理催眠的治疗,被拐卖后那一年多的记忆早已朦胧不清,可他依旧牢牢记着,霉斑和泥灰砌成的平房里一片狼藉,满面沧桑的中年女人表情柔和,眼底的光亮清晰逼人,「儿子,妈攒了有小一千了,再过两天,咱们就一起走!」
走了,就能好好活了。
「我那个时候天天吵着要找她,让她跟我一起走,我妈特别生气,说我只有她一个妈。」段珂毓笑了一下,「其实我后来也想过去找,但又觉得算了,真见面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自然也就不知道,张雪梅出狱后重新嫁了人,又生下了邢叶彤。
说到这里,段珂毓只觉得字字苦涩,命运弄人。
他该恨张雪梅的,可叫了一年多的妈妈,他又想救她出囹圄,救她于水火之中。
段珂毓对上席珩的双眸,那双琥珀一般深邃的眼潭牢牢注视着他,全然是心疼与痛惜。
「哭了?」
段珂毓伸手去碰男人的眼睫,却被攥住手腕,「不要纠结那么多,也不要回想,医院那边交给我,好吗?」
陷入回忆的爱人脆弱易碎,好似寒冬中孤怜发抖的小狗,没有粗壮的骨骼和丰满的皮毛,仿佛就要在下场寒潮中丧失生命,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席珩的心脏好似被刀狠狠豁了一道,翻出深红的血肉来,就连微弱的呼吸都疼到窒息。
段珂毓蹙眉,「我不想逃避……」
「逃避不可耻,珂毓。没有人规定逃避就是懦夫的表现,这只是一个选择,因为不想再被伤害,所以选择躲开。」
他一字一顿,语气定定,与他交握的双手也被给予了某种不可言状的勇气。
席珩认真地看着他,「趋利避害,聪明人的选择,宝贝。」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席珩从小就被这样教导,别人没有责任替你善后,这样的道理被长辈耳提面命。
所以做任何决定之前,三思而后行。因此席珩自小稳重,眼光长远,没做过赔本的买卖,没尝过后悔的滋味,世界法则,烂熟于心。
人生不可控,无非情和利,爱上段珂毓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可真正与他相拥,席珩不禁开始怀疑,怀里这么美好的人,凭什么要受到几次三番的伤害?难道就因为他善良,就因为他不愿意遵守规则就要被迫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