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燕府,可是林玉山到他的府邸,却像是到了自己的家一样,端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他博古架上的书,悠然自得,他昨日明明告假没有上朝,却又听闻了他的所作所为,赶着来找他兴师问罪了。
端过侍女送上来的茶,燕熹将茶水放到林玉山的跟前,语气一如既往的冷:“义父,这是今年新出的太湖绿峰,您尝尝。”
林玉山这才缓缓的将头从书里拿出来,他的面容有些古怪,看起来年纪颇大,可肤质却细嫩,瞄了一眼燕熹,他才姿态傲慢的端起茶。
“让新晋的御史大人替杂家端茶,倒是我一个太监莫大的荣幸。”
燕熹静默在一侧,并不言语,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话。
林玉山倒也不介意,他像模像样的喝了一口茶,嗅着茶的芬芳,他嗓音尖细而怪异的问道:“燕熹,杂家当初从那众多的孤儿里选中你入朝堂,为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记得。”燕熹知道他会继续问,便直接说完,“帮助义父立足于朝堂之上,注意朝中的动向。”
话音刚落,茶盏便直击他的额角,滚烫的茶水散开,茶盏落地,碎开了。
而燕熹自始至终,都没有躲开,额角很快渗出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映衬着他如玉的面容,更加的冷白如霜。
“倒也辛苦御史大人记得这些。”林玉山恶狠狠的上前,凑近他的面孔,“你与那右相崔仲儒走的那样的近,是要抛弃义父,另谋高就吗?燕熹!你别忘了!没有我,你就还是个人人喊打的杂种!一个蒲包货,甚至还不如我一个太监。”
他认林玉山为义父这件事,朝堂之中无人知晓,否则,别说科考了,他就是买官也买不进去,认一个阉人为义父,他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将他的出身扒的干干净净,似乎这样说就能激怒燕熹,可他仍旧面无表情:“义父说的哪里话,您可是这大雎开国以来第一个能当上官的太监,车府令大人对燕熹的恩情,燕熹至死不忘。”
后堂之中陷入了沉寂,林玉山紧紧的盯着他,他把人从大火里捡回来的时候,燕熹就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小小年纪,眼睛里的恨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林玉山看中的,就是他这种嗜杀的气势。
林玉山有一个自己的死士营,名为寒鸦卫,专为皇帝而生,也因此,皇帝施舍了他一个官职,车府令,正八品下,听着光鲜,可他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那些死士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孤儿,无亲无故的像狼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只要一点点的肉,就足以让他们自相残杀,撕了对方,而燕熹,是那一批的胜利者。
他至今都还记得,阴冷生锈的铁笼里,到处都是死尸,而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骨瘦如柴,没有任何兵器,他靠着生的欲望,咬死了所有人。
死士营中,只有一个透气的窗户在头顶上,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他瘦小的身躯上,燕熹吐出嘴里的半截断指。
“我赢了。”
所以,他选了燕熹,给了他一个干净的身份,干净到皇帝都不知道他是隶属于他自己的死士营。
他让他考取功名,立足于朝堂,好帮他做事,可燕熹出去后,就变得极为惹眼,惹眼到他几乎快要摆脱了他的控制。
“燕熹,你可是死士营里甲字一等的死士,陛下不知道你的存在,可并不代表你可以抹杀这个烙印。”林玉山说话间,指尖点着他的胸膛,“你若胆敢背叛我,你会和你娘一样,死无全尸。”
死无全尸四个字,终于让燕熹的眸底里有了些许的动容,他静沉的眸光似刀一般,仿佛在林玉山的脸上剌上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林玉山知道,自己的威胁起了作用,他满意的笑了笑,又伸出手掌,啪啪的拍着燕熹的脸颊,似是在抚摸他养的一条狗一般:“你下朝回来也累了,御史大人好好的休息吧,义父告辞了。”
空气中,独属于阉人的那股子腥臭味终于消散干净了,指尖触碰到脸上的血液,燕熹的手指将其缓慢的碾开,眸子里的寒意似是要迸发而出。
一道身影落在他的身后,余旧单膝跪地:“东家,千门的风野传来消息,周啸天果不其然,推了次房之子周越冉出来顶罪,昨天夜里,又找了左相林言璋去府上,子夜时分才回去,另外,盗门的探子在此次收缴赌场的利益中,划了一部分,入了咱们半步多的库。”
“嗯。”燕熹双手置于身后,抬头望向院子里的那一片天空,云还是悠悠然的飘着,“尤家可有异常?”
说到尤家,余旧第一印象,还是那个当着燕熹的面,掰断笔的女子,东家从来喜怒无常,那尤家四小姐能说出来东家替人掩盖罪责的事情,按道理是断不能留的,但是,却放过了她,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何。
“尤家无任何异动。”
尤家是在这几大世家中,算得上最为平和的一家了,势力不大,但总是颇为稳重,做不了乱世中的大英雄,却总能明哲保身,这又怎么能说不是一种能力呢?
燕熹从怀里掏出那只断笔,冷笑一声,手上倏地用力,断笔便飞了出去,镶进了对面的假山上,硬生生的打穿了。
回想起那双在大狱里的眼睛,纵使是处于黑暗之中,那双眼也足够明亮,在那座死牢里,尤辜雪的活人气太重了。
蓦地,燕熹笑了,她那双眼睛,哭起来,应该会很美。
“余旧,周老将军看起来记恨上我了,你猜,他会在什么时候对我动手?”
余旧颔首,恭敬的回答:“皇家狩猎场。”
一年一度的皇家狩猎,是每一个名门望族最好的展示机会,那片处于郊外的地区,树林茂密,杂草丛生,野兽横行,偏生场地极为开阔,失踪一个人也无可厚非。
许是被野兽分而食之也不一定。
燕熹淡笑一声,而后眸光低沉:“来吧,都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