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大雾弥漫,遮天蔽地,树木影影绰绰,湿漉漉的水汽黏在脸上,带着山林腐叶的腥气。
沈无咎一脚踩着松软的腐殖土,一步步下山。
雾太浓了,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
周遭静得出奇。
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沙沙,沙沙。
忽然,一阵古怪的调子幽幽传来,在浓雾里打着旋儿,忽远忽近。
“哟————
崖畔青松十八扭,扭不过雾打旋涡口————
露水打湿绣鞋头,哪个在唱月牙钩钩————”
唱声尖锐刺耳,像砂纸磨过朽木,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柴刀,毫无预兆地从雾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眼神却直勾勾的。
“小姑娘,这山里雾大,前面路不好走,塌了方。”
樵夫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
“绕去西边那条小道吧,安全些。”
沈无咎停住脚步,看了他一眼。
这樵夫手上的老茧位置不对,不像常年握斧头,倒像是握别的。
她心里有数,面上却不动声色。
“多谢。”
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转身,作势要往西边绕路。
麻烦能少一桩是一桩,她赶时间去找那个该死的爹。
她是孤儿。
师父叫谢青,那时武林中人都认他是天下第一。
据师父所说,他是打累了,不想再过问江湖事,决定找个山头隐居。
他说却没想到山头藏了个娃娃。
发现她时,几只灰狼正探着鼻子,伸进襁褓,对她闻来闻去。
“所以你现在长一只狼鼻,嗅觉这么好,这是灰狼借你的。”师父说。
沈无咎认为自己不仅有一只狼鼻,自己还是一只白眼狼。
谢青对她这样好,但她却不喜欢谢青。
她七岁始学枪,谢青说军阵就是用枪,现在是乱世,你以后快饿死了,凭枪法仍可在边军立足。
她从七岁练到十岁,谢青从此就不再教她了。
谢青令她在山中新搬来的几位家里轮住,一家住七天。
这几位邻居都很怪,一个瘦似稻草的姨姨,弯腰时骨头要劈出来;一个总笑嘻嘻的老头,满身都长红斑;一个胖乎乎的男人,一天到晚吃个不停;还有对夫妻,整天打来打去,输的总是男人;最好相处的是个钓鱼老头,他只有钓不上来鱼时才对她吹胡子瞪眼。
沈无咎不喜欢他们,他们对自己都非常不好,成天让她干活,还欺负她。
她气急了就拿起枪跟他们打。
但这样,第二天沈无咎只能顶着一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干活,那个笑嘻嘻的老头会上门来给她治伤,在她胳膊上摸来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