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辞职,最好还要离开中国,走得远一些。」何玉铭说,「父亲想必也看出来了,接下来的红蓝党争已经不可避免,双方积怨已深,一旦动了兵戈,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父亲一贯是反对红党的,大哥当年也是因为剿匪得力而获得晋升,等到红党得胜的时候,国内是肯定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地了,现在早做准备,总好过到了那个时候再仓促逃离。」
「他们怎么可能得胜?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何啸铭不屑地笑了一声,他一点都不认为凭他手下长年跟日军作战的精锐部队,会输给区区一帮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不是可能,他们赢定了。」何玉铭说。
何玉铭的态度让何国钦慎重了起来,他制止了要反驳的何啸铭,慢条斯理地将菸斗叼在嘴里:「……说说看,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会赢。」
「得民心者得天下,历史向来如此。」
「民心?」何国钦皱起了眉毛:「他们提出的理念是很美好,但是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他们现有的民心都是骗来的,人们迟早有一天会发现他们不过是一帮骗徒。现在的国民政府是有很多问题,但也总比那帮赤色分子更懂得怎么治理国家。」
「也许吧,可是不管是骗的还是偷的,至少目前他们得到了大多数平民的拥护。就算他们真的不如国民政府,也要等他们真正执政了一段时间,人们才会知道。只是到了那个时候,好不好都已经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我们现在紧要考虑的,是要不要参与这场没有希望的战争。」
何国钦不说话了,他抽着菸斗,长时间地思索着,过了很久,他才说:「你先回去吧,你说的话我会考虑的。」
何玉铭便站起来:「希望父亲早做决断,我和小澜已经准备近期就出国了。」
「嗯。」沉溺在思索中的何国钦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于是何玉铭走了,他知道他的话已经让何国钦产生了犹豫,所以何国钦才让他离开以免进一步被他动摇。
也就是说这只老狐狸根本就不打算放弃现有的一切。
为抗战而设立的军事委员会即将面临解散,眼前等着何国钦的将是更高的官爵和更重要的职位。他今年才六十岁,又有两个年富力强,能力出众的儿子,如今正是他迈向政治生涯巅峰的黄金时间,何玉铭却叫他放下这么多年辛苦挣得的一切,变卖家产出国去当个寓公,这让何国钦觉得很荒谬。
何玉铭并不打算再做更多的劝说,警告一下父亲只是为了尽一个儿子的义务,他可不指望凭这么几句话,就能让这个权力心极重的男人突然转性。
反正该做的事情何玉铭已经做了,至于何国钦要怎么选择以及将来要面对什么结果,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半个月后,纪平澜完成了所有手续和交接,他终于脱下了军装,收拾起行囊,准备离开他的部队。
他的私人物品并不多,能送人的都送了,武器也大都送给了几个部下,只留下了何玉铭当年送他的第一支枪,在他的精心保养下,这支击毙过不少敌人的狙击枪看起来还跟新的差不多。
多年的老部下马三宝过来帮他收拾东西,靠着一个老兵油子的油滑和经验,加上一部分的运气,他居然成功地活到了抗战结束。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纪平澜问他。
「还能怎么办呢?跟着新的长官接着混呗。」马三宝无所谓地笑着,快要到知天命之年了,他的脸上也终于已经见了老态。
「……你不想回家吗?」纪平澜看着他眼角明显的皱纹。
「回家又能干啥呢,就算给我块地我都不知道怎么种。从十六岁那年为了一口饱饭出来当兵,三十多年啦,家里早就没人了,除了接着打仗,我没别的想头了。」
纪平澜沉默了,马三宝仔细地替他把这些年来获得的大小勋章都包起来,说:「既然走了,就别再惦记着弟兄们了,不论死的还是活的,你在的时候一次都没有对不起我们,你要走也不是对不起我们,以后跟何参谋好好过日子吧。」
这话让纪平澜有些赧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马三宝轻笑一声:「这么多年了,就没见你们近过女色,两个男的天天睡在一起,是个明白人都看出来了。也真难为你们,从没见过俩男的能在一块儿这么久,还不腻味的。」
等到装好了行礼,纪平澜上了车。他本不想回头的,但是司机发动车子时,他还是忍不住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