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玉一想:“也有道理。梁生如果按照正常命数在破庙去世,那他也不至于被人算计诈尸,最后他娘和那八个棺夫也不会命丧孤山。”
“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了。”季无衣接着辽月的话继续,“梁生他娘和八个棺夫原本命定的寿数未尽,但人又确确实实死了,魂魄过了头七就会离开尸体,届时若无故不入地府的话,就会慢慢在人间魂飞魄散,可生死簿上他们归地府的时间未到,又确实入不了地府。所以梁生为保他娘和那八个棺夫魂魄不散,在丞相府大开杀戒,用别人的命,为他们续命。”
“续命需要那么多人?”
“当然不是。”辽玥道,“我说了,给人续命不是那么简单的。一条魂魄身上带着自身这一世该有的命数,从出生那一刻起,许多命格便被下了定数,所以凡间有所谓八字算命一说。这一点,其实不止凡人,六界生灵都在这样的格局之中。不化骨是鬼,在六界最容易动的是自保能力低于他的凡人,所以他要给他娘和八个棺夫续命,最简单的,就是去找同样命盘的凡人,夺走那些人命格中剩下的寿数,续在他娘和八个棺夫身上。”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你明白命格八字这点不稀奇,可不化骨怎么明白这些东西?”墨子玉不信,他自己跟着季无衣和辽玥这么久都不怎么明白这些,那不化骨野鬼一个,他能明白?
“他自然也不知道。”窗外狂风把窗子吹开,季无衣快步过去合上,“所以他横冲直撞嘛。你想啊,假如你要开锁,你面前有一堆蛋,但是只有一个蛋里有钥匙。现在给你一把能随便用的锤子,你怎么办?
墨子玉:“全敲了呗。或者挨个敲,敲到钥匙出现为止。”
季无衣便说:“那换做不化骨要救人,没有门路,只知道杀了人才能把命安在自己想救的人身上,现在一堆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可他不知道杀谁才是正确的。怎么办?”
墨子玉想通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全杀完也是杀,不如都杀了,慢慢从那些人里找合适的去给别人续命。或者挨个杀,杀到合适的为止。”这不就是敲蛋么。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每到一个地方都是把人杀光之后再离开。”季无衣琢磨,“阿琪说书生杀人是陆陆续续杀的,大概就是一天杀一两个,慢慢寻找合适他娘和八个棺夫命格的人。但即便找到了,剩下的他也不能放过。这么大规模的屠戮,放人出去散播了消息,人间可就乱套了。”
“再有一个,他杀了那么多人,适合给他娘和棺夫续命的是少数,多数还是对不上口的。可那些人他杀也杀了,寿数未尽,怎么办?总不能放回尸体里——毕竟那些人肉身已经死了。”季无衣往前院扬扬下巴,表示尸体就搁院子里躺着呢,“所以他需要一个地方,或者说一个容器,来存放那些寿命未尽的魂魄。于是他给每个人都做了皮影,把那些魂魄放进皮影里,再把皮影放进他的画,让他们在画里活着。说不定出于道义,他还会给那个已经被他拿走寿数的人也弄个皮影,人不嫌多嘛。毕竟魂魄离了体,再装到一个纸墨身体里,自然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思考。反正那些皮影是死物,有没有魂魄,也没什么两样了。”
冷气多少从外面飘了些进来,辽玥换了个方向,背对窗口,直面着壁画:“他大概率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把那个区域封住。比如现在这济水镇,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一旦踏入镇中范围,就会像我们最开始一样,入了他的画,在画里等死。”
“直到这个地方彻底荒芜,画里所有的人寿数都到头了,他放他们入地府轮回,再离开,去下一个地方。”
可另一个不合常理的地方又来了,墨子玉问:“但再怎么说已经过了一万年,这一万年,他给他娘续命,也该续到他娘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吧?”
季无衣“啧”了一声:“你在乎的人哪天寿终正寝了,该走了,你就舍得了?如果你明明还有办法让她一直活着,你会愿意放手?”
墨子玉一噎:“那八个棺夫呢?他舍不得他娘,也舍不得八个棺夫?”
“八个棺夫可能在这一万年间已经入地府轮回了,只是不化骨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出于习惯,会每次在画上都添上这八个人。”
“不化骨续了命的,恐怕不止他娘和那八个棺夫。”辽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支撑他化作厉鬼从尸骨中逃出生天的,到底是泼天的恨意。既然他挂念的人能永远活着待在画里,那用同样的办法,把他所恨之人也关在画里,又怎么不行?区别不过是看梁生怎么处理。他能欺骗他娘亲,让他娘以为自己活在真正的人间,也能让仇人意识到,自己是在一幅画中,永远也出不去。”群儿#伞棱留)究贰伞究+留
“对啊,那位丞相公子不是喜欢找人画他和梁生吗?我要是梁生,我也让他永远待在画里好了。”季无衣想想还蛮爽,“不仅要把仇人关在画里,还要让他受折磨。比如天天被杀,被傀儡拔舌头断双手,但到了第二天还是会如常醒过来,继续被杀。如此循环,让他活在没有尽头的恐惧之中,方能解恨。”
梁生续他娘的命,是真的希望自己娘亲能一直活着,而续那个公子的命,只是单纯地为了报复,让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每日承受被傀儡不断肢解,又无法真正死去的痛苦。
这样一想,季无衣甚至觉得那天,在画里听见的那位公子凄惨的求救都悦耳动听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