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之后,他看见神色疲惫的夏小满出现在星跃楼前,靴面沾着一层尘土。那对琉璃珠似的眸子挂着红血丝,先是仰望这座华美楼阁,又警惕地观察四周。
“是夏公公,东宫的总管太监。”“我们完蛋了,死定了。”子苓和福全他们吓得脸色一个比一个白,宛如皇宫里的一串白灯笼。
夏小满缓缓从发抖的几人面前走过,轻抚怀中的松鼠,眼神冰冷而阴险,如一只正在觅食的野猫:“都怕什么,这就露怯了?”
子苓飞速瞥他一下,战战兢兢地咕哝:“夏公公,我、我们——”
“太子爷全都知道了,决定将计就计,所以派我来与叶小将军商讨。”夏小满冷冷打断她的话,“想保命,你们只要继续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的不用管。”
看见门前的叶星辞,他立刻露出温顺的笑意,轻快地走过去,声音脆嫩婉转如孩童:“叶小将军,我们进去说话吧。”
星跃楼面阔七间,高三层,临湖而建。朱红的雕栏护廊,蓝绿的琉璃瓦美轮美奂。昌帝驻跸永固园时,这里会给随行的宠妃住。每到月明之夜,登楼远望,千里共清光,鱼跃碎星辉,故名“星跃”。
沿楼梯拾级而上时,叶星辞闲谈起此楼之名的由来。现在,福全福谦和于章远他们住一楼,他和子苓四人住二楼,三楼没什么家具陈设。
“那就去三楼。”夏小满道,“更方便说话。”
叶星辞带他来到三楼西边的梢间,这里静得像坟墓,以碧纱橱为隔断。没有床榻,只有空置的松木架子和一张圆桌,桌旁四个圆凳。
夏小满先请叶星辞落座,自己才坐。短暂的沉默后,他开门见山:“殿下命你留下来,代替公主。”
“他……他这么说的?!”叶星辞搭在桌边的双手猛然攥紧,惊愕地瞪大双眼。他回不去了。他本以为,太子会想尽办法把他救回江南,原来是一场空想。
今天他没打算出门,穿得很素,也没涂胭脂。不过长眉乌黑,肌肤雪润,两片薄唇也红润润的,倒像带着妆。
“叶小将军可真好看,我一个无情无欲的人看了都心动,遑论那三位。”夏小满略带揶揄地挑起嘴角,把松鼠放在脚边,由它奔跑玩耍。
“殿下是在说气话吧?他一定很生我的气,才叫我留下来!你再去问问他。”叶星辞仍抱有一丝侥幸。若他真的留在异国,就会继承公主的命运,变成一盆泼出去的水,从军的壮志也将化为泡影。
“他的确生气了,但也很冷静。”夏小满乏力地倚在桌旁,单手托腮,口吻不慌不忙。
“不,我不想留下来。我是男人,不可能一直代替公主。我不想当女人!”叶星辞霍地起身,指着自己身上的装束,凄然一笑,“看看我这副模样,我受够了裙子和胭脂,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就连在梦里,我都不敢肆无忌惮地奔跑。”
夏小满盯着他,慢慢起身。他沉默半晌,忽而目光一凛,冰冷地喝令:“太子口谕,东宫内率府左内率,加云麾将军叶星辞听命。”
叶星辞双肩一震,当即双膝跪地,裙裾飒飒有声:“卑职在!”
“本宫待你如手足,你却玩忽职守,私纵公主,陷家国于险地。现命你留在北昌,将功补过,相机行事。”夏小满严厉地复述尹北望的话,旋即语气一柔,“本宫知道,你有抱负,将军建功立业,不见得要在战场。或许,你在异国多出一分力,将来大齐的将士们就少流一滴血。今后,你我之间,由夏小满从中联络。他的话,就是我的话,望你不要再次辜负我的信任。”
叶星辞抿紧嘴唇,眸中的迷茫和抗拒暂时被一腔赤诚驱散。既然是命令,那就必须遵循,况且丢失公主错在自己,又担系着于章远他们的性命。
他把心一横,倏地抬头,拱手接令:“谨遵太子钧旨,星辞万死不辞,誓死效忠殿下。”
夏小满弯起嘴角,点了点头:“再说一遍。”
“誓死效忠殿下。”
“再说一遍!”
“誓死效忠殿下!”高呼过后,叶星辞已是热泪盈眶,忽然脱力地跪坐在地。一句话重复三遍,就短暂地成为了某种信仰。在这股冲上头的热血退去前,他可以为尹北望做任何事,哪怕去死。
“一言既出,金玉不移。”夏小满坐回凳子,“你也坐啊。现在,我把后面的计划告诉你,你替公主做下去。”
“好。”叶星辞艰涩地点点头,眼神仍然困惑,感觉身处弥漫的大雾之中,前路不清,“对了,我昨天接到旨意。小皇帝和老太后要我,不,是要公主改嫁,从三个皇叔里选。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殿下早就猜到了。”夏小满毫不惊讶,从容一笑,“那么,你可以开始挑选夫君了。”
“这就是计划?”叶星辞眉梢一跳,看见眼前的太监露出小狐狸似的微笑。
“没错。”夏小满眼珠左右一瞄,将声音压得极轻,说出计划的核心,“慢慢选,不着急。在瑞王和庆王之间暧昧,坐看他们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具体选谁为夫,我以后再告诉你,太子还没决定。”
也就是说,自己真的要改嫁?叶星辞惊恐地张了张嘴,低声问:“那宁王呢?”
“楚逸之吗?他不要紧,先如常交往就好。”夏小满有条不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