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胃中翻腾起来,有点想吐。大一点的孩童都不再乱动,明白一些非比寻常的事正在发生。瑞王三岁的孙子兀自啃着鸡翅膀,满脸油花津津有味,被爷爷一巴掌打落。
“老四,你别信口胡诌!”在孙子的哭声中,瑞王阴着脸咆哮。
“这里,有一份当年的公堂笔录。是众目睽睽之下,从丹宇县的架阁库调出来的。”庆王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交由太监。
这东西,叶星辞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他亲手放回架阁库的。为的,就是今日这样的用场。
永历飞速阅览笔录,抬起颤抖的目光,定定望着自己的亲叔叔。
他习惯性去寻觅吴师傅的身影,旋即想起这是家宴。母亲安静如常,温婉庄重。祖母一动不动,逼视神情亢奋如斗鸡的四叔。九叔宁王漠然旁观,眼里的光冷冷的。
永历没了主意,怔怔地呆坐。
“四弟,你这袖子很能装嘛。”瑞王声音干瘪,连诡辩的底气都泄了。那母女非但掀得起风浪,还是滔天巨浪,将他拍在岸上。
“还有,没掏完呢。”庆王又探入百宝箱般的袖中,抽出一封信函,“三哥,你写给杨榛的密信,也被我截获了。唉,你该派个更靠谱的人送信。你在信中斥责居丧的杨榛,叫他管好族人,然后把事压下去。”
瑞王紧紧合起双眼,脸色青冷灰败,如冬天的一具死尸。他的长子愤然起身,意欲争辩,被他死死拉住了。
永历勉强应对道:“此事,后日早朝再议。这些物证,朕会仔细查看。”
“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孙家被强买田地的遭遇,不是个例,只是那母女俩敢来告御状,而非就此认命。”庆王风头正盛,直接无视了小皇帝,继续咄咄逼人,“三哥,你别敢做不敢当,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
瑞王缓了一口气,睁眼时已恢复平静,避重就轻道:“杨榛确实买了一些田,我也收了他的好处,答应会庇护他。但是,我不清楚这些细节。也从不知道,杨氏宗亲会强行买田。我承认,我一时糊涂,贪图小利。又因他是我的儿女亲家,才不忍拒绝。这些,我的家人均不知情。”
这便是他拉住儿子的缘由,将罪责揽在自己一人身上,然后尽量推给杨榛。
庆王的眼神愈发阴鸷锋利,而瑞王就是磨刀石。他步步紧逼:“兼并土地,触犯王法,三哥不会不知道吧?太祖德皇帝,为此杀了自己的三个侄子——”
“老四!你还想要你三哥的命不成?”太皇太后拍案而起,竭力扯动苍老嘶哑的喉咙,高声袒护,“翠屏府距此一千多里,瑞王的手哪能伸得那么长?还不是受了杨榛的蛊惑!”
庆王正欲张口反驳,老太太捂住胸口,身体一晃,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她看一眼身边不知所措的小皇帝,直接越俎代庖:“既然瑞王承认了,那现在交由宗正寺议决,该如何惩处。正好,管着宗正寺的老九也在这,大家都别吃饭了,当场作出个论断来。这是家宴,所有事都是家事。老四,你既然选在阖家团圆时公布调查结果,也是体谅哀家年纪大了,经不起风浪,想让大事化小。你是个孝顺孩子,哀家懂你的苦心。”
“我——”庆王哑口无言,悻悻不语。他没法还嘴,难道还能说:不,我不孝顺,我要继续气你。
第100章放开我!
这番孝顺之论,也间接封住了小皇帝的嘴。眼下,他找不到主心骨,只想将案情拿到朝堂廷议,却没法再提。否则,就是故意掀起风浪吹打老祖母。他年纪尚幼,没有魄力将国事与家事,法理与亲情,大义与孝道分割。
听见太皇太后提及宁王,众人的视线一齐移过去。楚翊不动声色地端坐,思绪飞转。
老太太凭借年岁和辈分,硬生生为儿子扳回一局。想趁着只有亲属,没有外臣在场的团圆场合,当场作出惩罚,拿到皇上的旨意。速战速决,才能最大限度保住儿子的利益。就像,要在烈火蔓延前扑灭火苗。否则,一旦搬到台面上廷议,她这儿子别说亲王,恐怕连个国公都保不住。
从普通妃嫔到皇后,皇太后,再到太皇太后。老太太遇过比这更棘手的场面,吃的盐比旁人吃的米都多。
楚翊料到,庆王会在中秋家宴当众发难,而非朝堂,因为公主不上朝。庆王要公主亲眼目睹瑞王登高跌重,这是他的报复,因为他也在公主面前出过丑——儿子被美人计陷害。只是没想到,被老太太反将一军,当场就要结案。
好,那就先结这一案,再开下一案。今夜,瑞王休想全身而退。
恬淡的月光,愈发凄冷了。
楚翊从容起身,扫一眼不远处皱眉捂肚子的心上人,心想:这贪吃鬼又吃撑了,哈哈。他将情绪敛藏在俊美疏朗的眉宇间,面朝小皇帝,恭顺道:“瑞王罔顾国法,臣深感震惊和痛心。臣提议,将瑞王从亲王削为郡王,罚三年俸禄,按账册退赃,归入国库。请陛下圣裁。”
太皇太后舒心地扬眉,还算满意,看向小皇帝,用慈爱的目光逼他决断。
永历点头道:“还算公允,就按九叔说的办吧。明日拟旨,昭告天下。三叔,望你今后严于律己。至于如何处理杨家人,朝堂再议。”
没能让瑞王一落千丈跌入尘埃,庆王略显不满,藏在兴奋后的疲惫涌现在脸上——为了勘查案情,几夜没合眼了。但他的目的已经达成。经此一事,瑞王声名狼藉,再无力与他相争。而且,他现在是唯一的亲王。
至于亲事,自然也难保。
庆王殷勤地望向公主,却见这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倏然皱起脸,捂住嘴,弯着腰跑出天一阁。他清俊儒雅,双目含情,居然把一个少女给看吐了,这令他尴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