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和九爷是对弈的,陛下是观棋的。陛下要做的,是让他们安分落子,继续消耗冗余的棋子。双方在桌下互踢几脚也不妨事,但不能抡起棋盘互砸。只要把兵权攥在手里,他们就得老实下棋。”
永历一笔一划地临摹字帖,望着师傅花白的须发,真诚地说想为他升官进爵。他一生清廉,含辛茹苦,不该屈居四品。
“朕想将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一官职,直接升至从二品,再为你加太子少师衔。”
吴师傅面露欣慰,却笑着摇头:“满朝文武,谁都能升,独独老臣不能。”
永历悬着笔,疑惑不解。
吴师傅耐心道:“因为老臣是帝师,是最亲近皇上的人。有人会想,这糟老头子欺万岁年少,不知给万岁吹了什么风,才升了官。臣一把年纪,是个吝惜名声的俗人,您就成全我吧。况且,人一登高,就有更多人来巴结,烦不胜烦。”
浓墨滴落宣纸,永历亦落下热泪。
他用小手抹着光洁稚嫩的脸,愧疚地瞧着师傅脸上纵横的皱纹。他仿佛踩着刀尖成长,每走一步,都在师傅脸上劈开沟壑。
他又提出,想提拔师傅在工部做小吏的儿子。对方却淡淡道:“犬子才能平庸,难堪重任。”
练好字,温过功课,又听师傅讲了经史,永历获准出去玩半个时辰。
他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太监、小侍卫在勤德殿后踢毽子,远远地见九叔宁王扶着包扎得硕大的脑袋往后宫去,想必是给太皇太后请安。
“哈哈!”永历笑了笑,一不留神,被毽子砸中额头。那踢毽子的小太监惶恐跪地,“砰砰”磕头。
永历叫他起来,看着他血肿的脑门,无所谓道:“朕不是说了吗,一起玩的时候,大家都是朋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太监兀自惶然地重复。
永历怅然四顾,童稚的目光随着料峭春风掠过一座座巍峨殿宇,直望到宫城耸立的坚墙,喃喃道:
“朕没有朋友。帝王,永远不会拥有友情。都一样的,四叔和九叔的手足亲情,也快消磨殆尽了。余生,他们将再也体会不到寻常百姓家的兄弟情。”
第176章眼前人,心上人
楚翊知道,自己正在失去最后一个名义上的兄长。
从皇宫回家的路上,他沉默着拆去头上的绷布,感到头脑顿然轻松。他收获了四哥更深重的恨意,以及高风亮节的口碑。
还没等到“大舅哥”齐国太子的回信,危机就化解了大半。这是好事,他一向不喜欢全然依靠他人。待对方惩治了做假账的胖知府,此难便彻底化解了。
“是四哥逼我的。”楚翊淡然对忠心耿耿的护卫说道,也像在自语,“他用刀刺我,而我只是在反抗中,扭转了他的手。他是被他自己所伤。”
“王爷没错。”罗雨口吻笃定。
回府之后,楚翊抹去伤感,换上闲适的笑意拥抱王妃。他嘱咐王喜去附近的酒楼,订十几桌好菜,傍晚送到府里。阖府上下聚一聚,也算是给王妃的侍卫们压惊。
四舅和听荷似乎和好了。
四舅使姑娘相信,臭鸡蛋不是自己砸的,并郑重拿出一张由府里李太医开具的“童男鉴定”,以证明她听见的那些都是信口吹嘘。什么烟花之地的相好,不存在。
李太医生平头一次开具这种荒唐的文书,关键是,听荷真信了。她又问:可是舅老爷,你说会娶门当户对的姑娘。
陈为则说:这种姑娘也不存在。我辈分太大,比圣上还大两辈。放眼都城,跟我平辈的最年轻的官宦家女子,都抱孙子了。
于是,听荷又搬回了四舅的院子。
傍晚,阖府家丁仆役聚在王府东路的玉虹轩宴饮,庆祝王爷攻克难关。罗雨没入席,漠然立于主人身后,并告诫于章远他们少喝酒,还要巡夜呢。
宋卓说在小黑屋挨了揍,胳膊受伤,能不能休一天。罗雨淡漠道:“胳膊疼跟腿有什么关系,你又不倒立走路。”
酒过三巡,陈为举杯晃荡到楚翊身边,说有几句话想说。
楚翊离席,跟四舅来到庭院的葡萄藤下。四舅半是释怀,半是无奈,口齿因微醺而有些含糊:
“逸之,逸之啊!四舅我、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也不张罗为你另娶了,我惹不起王妃。你呢,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你要是不在意绝后,不在意家产爵位无人继承,不在意无人送终扶灵,不在意旁人说三道四,那我无话可说。男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等你三十、四十岁,乃至花甲,别后悔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