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长明,暖光融着细雪。
爆竹“噼啪”炸响,惊得黄犬躲进缀满冰凌的马车轱辘,又被饭菜的香气勾出来,趴在檐下垂涎。
除夕夜,更夫仍尽职地敲着梆子,和着“当当”的剁馅声。
重云关地处南北交界,各户年夜饭不尽相同。年糕,汤圆。面饺,蛋饺。同样的饺子,吃法也不同。有的只蘸醋,有的带汤底。
年年有余,家家桌上都有鱼。不过,有的人家不吃鸡,鸡谐音饥,怕新年饥荒。有的人家则必吃鸡,挣钱的要吃鸡爪,新年多抓财。
叶星辞觉得,这些不同的风俗真麻烦,他选择全都吃。
大家闲得无聊,索性一起动手。包过汤圆,又开始包饺子。
星宝裹着百家被,安静地躺在摇篮,也像个晶莹的粉皮饺子。
“没事,小孩子不怕吵,有点声音睡得更安稳。”李姨娘去看了一眼孩子,又回到桌旁,动手擀皮。擀面杖在木案轻快游走,面皮旋成满月。
她轻声跟亲家陈为聊着,又把自己的英勇事迹讲了一遍。
“亲家母,你真勇,换我肯定打怵。”陈为赞许道。
“没什么。”一身桃红袄裙的李姨娘神采奕奕,“俗话说,孩子是娘的半条命。小五这么有胆魄,按理说,我得双倍英勇才对。我太了解老叶头了,甚至,比他夫人还了解他。叶府光是仆人就四百六十个,深宅大院里,最擅观察的,往往是我这样在角落默不作声的边缘人。”
陈为撇嘴咋舌:“宁王府就几十人,多了养活不起啊。”
“豪门大族,面子永远比里子重要。王爷返璞归真,挺好的。”李姨娘扫一眼坐在对面仔细捏饺子的“儿婿”,报以欣赏的微笑。
“承蒙抬举,是您老那一脚踹得好,让我事业腾飞。”楚翊又提起被丈母娘踹飞的往事。
叶星辞噗嗤一笑,手里一颤,把饺子捏破了,油汪汪的白菜猪肉馅冒了出来,“哎呀,露馅了。”
“饺子如人生,不露馅怎知味深。”楚翊眸光一转,意味深长。
李姨娘用擀面杖一敲面案,嗔道:“大过年的,禁止说破啊漏啊。还有,都仔细点,别把新裁的衣服弄脏了。”
夫妻俩都穿着她裁的新衣裳。叶星辞的是秋香色箭袖,楚翊的是水红色锦袍。衣着华美的一双璧人,头挨头地凑在一起包饺子,颇为可爱。
楚翊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慢慢动作着,凑在心上人身边,小声说起刚编的笑话:
“有一天,饺子甲鼓起勇气,对饺子乙说: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饺子甲说:我知道,你喜欢我。饺子乙害羞又惊讶:什么,我一直藏得很好啊!饺子甲看着饺子乙破了的皮,酸楚地说:就在刚刚,你露馅了。”
叶星辞忍俊不禁,把一勺馅料裹进面皮,随口接道:“然后,饺子甲就来到你的棺材铺,给饺子乙办后事。不然,你怎能知道它们的故事呢?”
罗雨捧腹大笑。他耳尖,全听见了。
他正在行兵布阵,把包好的饺子整齐排列,分开那些粘连的。一开口,更加风趣:“孤单久了,看见两个粘在一起的饺子,我都心里泛酸,非得把它们分开不可。”
闻言,李姨娘热情做媒,有意让自己的丫鬟跟罗雨相处相处,还夸他斯文清秀。
罗雨婉拒,说目前还是以事业为重,待江山一统,再谈儿女情长。虽然,以他的身份来讲,这二者实在扯不上啥关系。不过,听着就霸气。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李姨娘目露喜爱。
“人家一肚子水墨,我一肚子幽默。”杀人不眨眼的“孩子”淡淡道。
“看!”始终偷懒的陈为亮出个东西,一枚洗净的永历通宝,“包饺子时,放一枚铜钱进去。谁吃到了,新年运气最好!”
“陈公子,你的牙,就是这么硌掉的吗?”李姨娘停下擀面杖,关切地瞧着他的嘴,“你大笑时,我见你缺一颗后槽牙。”
“呃……”陈为欲哭无泪,看一眼神色黯然的小两口。他没告诉亲家,牙是小五他二哥拔的,随口遮掩过去。还笑道:“昨天,我打了一瓶好醋。吃饺子,就得蘸醋。”
“我老家多吃汤饺。”
“都好吃。”接着,叶星辞富有哲理地感慨,“饺子不容易啊,一生浮浮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