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开狗链子,到不再给猪圈门上锁,到让她在柴房睡觉。
那场饥荒闹了真久啊,白骨记得,她从灶台上拿刀去屋里砍死自己所有的丈夫和儿子的时候,外面还是看不见尽头的大山与荒地,一人高的枯草在月色下看起来像一个个枯瘦的鬼影。枯瘦的,饿死的鬼影。
虎毒还不食子呢,白骨亲手杀死了她的儿子们。
那怎么能算她的儿子呢?那是一颗颗恶果,一块块从她身上不该掉下来的肉。
她所谓的丈夫们剥削她,她的儿子们,就是剥削本身。
白骨把她的儿子们炖做一锅,吃得满面红光。柒依羚午爸吧午九羚资原群
她的骨肉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她的身体。
他们要香火,那就让他们生在香火里,死在香火里好了。
她生了太多儿子,炖了太多肉,白骨坐在桌上,一直吃,一直吃,肉香飘得太远,引起了村民的注意。
他们看见白骨杀了一屋子的人,大惊失色,抓住还在吃肉的白骨,把她捆起来。
所有人都气急败坏: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怎么可能杀了丈夫,又杀了儿子!你怎么可能杀了他们!
村民要把她押到无量碑前,让无量碑审判她的罪过,要无量碑告诉他们,她到底有没有杀人。
总之他们是不会在村子里承认她杀了那屋子的父子的。
他们没出村子时众口一词:一定不是你杀的!一定不是你杀的!你怎么可能杀了他们!你怎么可能杀了他们!
可不能让猪圈里的人知道,原来她们是可以反抗的?她们还能拿刀杀人?
万一猪圈里的人都效仿她怎么办?
所以村民每经过一个猪圈就大喊一次:你怎么可能杀了他们!你怎么可能杀了他们!
一定不是你干的!一定不是你干的!
他们一把她押出村就改口:一定是你干的!一定是你干的!是你杀了他们!是你杀了他们!
村民跋山涉水,一个个平日里宁可从泥巴地刨菜根也不愿意动手开荒的人,竟然为了她跋山涉水去到无量碑。
他们铁了心要让这块天道之碑判定她的罪过。
判定她的罪过可比开荒种地重要多了。
判定她罪过的重要性仅次于传宗接代。
“无量碑判定了我的罪过,给了我惩罚。”白骨说,“它让我立时死去。”
白骨一头撞死在无量碑上。
她死去时已经忘记了自己多少岁,只记得她活到了十四,那时她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是……可是他们没想到,无量碑还判定了他们的罪过!”
白骨两眼放光,哈哈大笑。
无量碑判定那些村民,活到终老,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这是比立时死亡还要可怕的惩罚。
他们慌忙逃窜回家,赶紧想办法在临死之前多多传宗接代去了。
“后来我在碑前化成一堆白骨,怨念太重,入不了轮回。我就回去,杀光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白骨平复语气,低声道,“杀人的感觉太好了,总能让我回想起坐在桌上吃肉到天亮那一夜。于是我就不停地杀,不停杀,杀了几千年。”
“后来我遇到一个凡人,她是个小姑娘,很厉害的小姑娘。出剑如风,气贯长虹。剑法像她的眼睛一样凌厉逼人,世间没有一个男子比得过她。”
“我败在她的手下,被她关进了堵波塔。”白骨说,“在她临走前,我告诉了她关于我的故事。”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眼,问季无衣:“如果换作你是我,当年对那些村子里的人,你会像我一样么?”
季无衣一愣,脱口而出:“我会。”
“杀人偿命,罪有应得,这本就没错。”他说,“你错在此后千年的滥杀无辜。”
白骨怔怔看着他,看了他许久。
而后蓦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