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夏理尚且不曾见过如今的徐知竞。
他理所当然认为对方是可以依赖的,是像唐颂一样能够保护他的存在。
夏理在家受了委屈就用徐知竞的怀抱填补,全然意识不到有任何不妥,只顾用湿淋淋的眼睛换对方的怜悯。
彼时彼刻夏理脱口而出的话确实是对徐知竞说的。
可那是只有十七岁的徐知竞该听的秘密,怎么也轮不到眼前的青年拿这些来指责夏理言而无信。
“我只说我会听话,从来都没有说过愿意拿自己给你随便玩!”
“你是不是不太清醒,夏理。”徐知竞很深地叹了口气。
浴室中氤氲的水雾随着时间愈发浓重,织成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薄纱,随呼吸轻缓地游移。
徐知竞的动作诡异地在这样的情境下变得缓慢,悠悠晃到夏理面前,用掌心遮住那双总爱惹人心软的眼睛,骤然往水面摁下去。
有光从徐知竞的指缝漏出来,模模糊糊荡漾开波纹,随后便换上挣扎间浮起的细小气泡,以及光怪陆离的扭曲画面。
温水灌进鼻腔,又因本能的呼救呛入喉咙。
夏理的听觉在水中被包裹成模糊的嗡响,四肢都惶恐不安地浮游着。
他唯一能够触碰的就只有徐知竞手臂,切实地停留在眼前,只要他求救,对方就一定会带他从困境中逃脱。
人类刻在基因中的求生欲让夏理几乎没有思考地攥紧了徐知竞的手。
痛苦或许都没能延续一秒,他就被对方再度从水面下拎了出来。
夏理重新见到光,见到徐知竞疏离冷淡的面孔,后怕似的抓着对方的手腕不肯松,在封闭的室内一声声呛出空濛的回音。
“出尔反尔好玩吗?”徐知竞问道。
夏理一时反应不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水珠堵在耳道里,听什么都像绵远的幻觉。
他沉默地攥着徐知竞,修剪整齐的指尖深深卡进在纽约时留下的咬痕。
刚结痂的伤口被再度剥离,成为徐知竞小臂上崭新的血印,带来持续的,不同于夏理的痛楚,让两人的纠缠变得更像永无止境的诅咒。
对于夏理来说,爱就是恒久的疼痛。
无论是母亲也好,徐知竞也罢,只要在他心底滋生出些许应当被定义成爱的东西,痛苦便会随之而来。
夏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感受。
徐知竞的提问一点点消逝在乳白色的薄雾中,在短暂寂静过后换上夏理无措的轻叫。
夏理说不出话,好像被阻塞的实际并非听觉,而是他的声带。
他发出小动物一样幽微的呜咽,从喉咙里细弱地挤出来,绕进空气,和水声一起断断续续地响。
徐知竞梳他被沾湿的头发,指尖穿过发梢,好耐心地安抚。
可夏理的隐痛已经藏不下去了,连眼泪都无法令其休止,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宣泄的方式。
徐知竞真的喜欢他吗?夏理想到。
徐知竞喜欢的难道不也是曾经的夏理吗?
没有人会为一个笑都笑不出来的木头人心动,遑论连爱都唾手可得的徐知竞。
夏理甚至混乱到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在为割裂的人生而烦恼,还是为了那点也许诞生过,又迅速被扼杀的悸动。
爱欲和死欲在同一秒萌发。
前者一瞬便死亡,后者却被滋养着壮大。
他突然起身,跌出浴缸也要往前爬,爬到玄关那个藏着把转轮手枪的柜子旁,哆哆嗦嗦往空置的弹巢里塞上子弹,又一次举枪对准了自己。
“徐知竞……”
夏理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此刻还要念徐知竞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不立刻扣下扳机,不知道为什么要掉眼泪,不知道为什么还在伤心难过。
电影里的爱情再痛苦也会有些许甜蜜。
然而夏理切身品尝到的却仅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