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贞死了以后,阖宫数千人,似乎一夜之间商量好了一般,一起忘记了这么个可怜的林嫔。
送走皇后之后,我在院门外多站了片刻。
那一瞬间,我格外地想逃离这个地方。
我想回家去,想喝我娘煮的果茶。
哪怕是和妹妹吵嘴,也很好、很好。
但不容我神思游离太久,就有人唤我进去。原卷回汹涌暗潮里去。
小孩子贪睡,大部分时候,我都坐在他的榻边,安安静静地做针线活。
季霏玉提拔我做她宫里的大宫女,大家都说,齐姑姑年纪大了,以后这掌事姑姑的位置,一定是我的了。
可我一点儿都不想做劳什子掌事姑姑。
那样子,就得在宫里困到老死了。
我只想熬到出宫的年纪,任由爹娘安排一桩婚事,出宫去,过几年清闲日子。
在我缝一个布老虎时,季君乔又来看他姐姐了。
他绕一大圈,最后绕到了我们东院里来。
他把盔甲和武器都解在外间,特意洗了手,才蹑手蹑脚进来。
季君乔仔细看了看六皇子,满眼是温柔的光。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搬了把凳子,挨着我坐下,安安静静看我缝了好一阵布老虎。
奶娘也在外间睡下了,一阵细雨织就,菱花窗外艳杏夭桃、垂杨芳草。
他在细雨声中,字字清晰地问我:「你当真不想嫁我?」
20
季君乔像是猜到我要拒绝一般,不等我接话,就连忙补充说:「我会待你很好,你也未必就不适合我。若有你这样稳重的人在我府中,我会很心安的。」
那一刻,我其实很想问问他,这样的劝说里,可有几分是出自私心。
是否不全然只为他的姐姐、只为季氏铺路。
就在我差点张口要问时,一声不大的惊雷,划裂了青天。
只消这一瞬,我便将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早不是问这种问题的年岁了,而答案也无甚意义。
无论他有没有一点真心,都改变不了我不想嫁他的决心——我太乏了,我只想求个远离皇权的平淡晚年。
所以我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季君乔那挺直的脊梁,瞬间就弯了几分。
我知他也是个心善的人,他多少是有点可怜我的。
所以我故意用极哀切的声音,对他说道:「奴才自知是蒹葭倚玉,身贱位卑,进不得侯门贵府。只求季统领垂怜,纳了我那尚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我挤出一串眼泪,刚巧在泪落的一瞬,转头凝视他:「我待妹妹如己出,但她眼不清心不明,执意要进宫来。」
「季统领若去查,便该知道,我当初正是为了妹妹才进宫为奴的。我只怕她在这里得不到她想要的。」
所以你娶她,也能帮你姐姐拿稳我。而我也不用再担心最后爹娘会妥协,将我们姐妹俩都葬在这深宫里。
我垂下头,那一刻,我想起了林贞,真心生了几分悲怆:「季统领若是见了,就会晓得,她与林嫔多像……」
他不死心地追问我:「难道你对我,一点点心意也不曾有过吗?」
我读的诗书不算多,有一句却记了很久。
针刺进指肚我也未察觉,只是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轻声回他:「空花阳焰,梦幻浮沤。一笔勾断,要休便休。」
谁年少时,不曾爱娇花明月。可你于我而言,是镜中花、水中月。
只能断,不能念。
余光里,我瞧见季君乔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半晌又渐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