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日日坐在山头,瞧着山下人烟。他眼中渐渐看不到已消瘦枯萎的母亲了。
哪怕只有分毫母亲的影子,再与孟舸说话时,我语气不自觉地隐有撒娇抱怨:「可父亲说,我与母亲这么像,不好。孟伯伯,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父亲,甚至于不了解世情,我这样的性子,真的不好吗?」
孟舸在地图上落下最后一笔,眉目舒和,笑着摇摇头:「你若像了谢含之,才是真的不好。」
末了,他语气忡忡,像在劝诫我,却又更像是在劝诫当年未曾停进去的母亲:「谢含之面热心冷,一辈子了约莫只把你母亲短暂地放进心里过。但你母亲面冷心热,让自己扛了太多的担子。那是人啊,担子太多,会被压死的。」
我抬眸望向孟舸:「短暂?」
意外的,孟舸将地形图交给了我,「知道内情的人,皆言谢都督情深似海,愿为心上人隐居一生。或许只有我知晓,谢含之那不叫遁隐,叫蛰伏。」
「你母亲是谢含之唯一的软肋,是以谢含之轻易便被做局,权利被瓜分的干干净净。为等来日之机,他干脆将手上剩余权利三分,与你母亲隐居蛰伏,等待东山再起。」
「谢含之那个人,被算计过一次,就绝不会有第二次。」
我看着递过来的地形图,怔愣许久未接下。
这是母亲都不曾告诉过我的真相。
又或许,这是母亲都不知道的真相。
「你母亲并不知道这些,只当心上人要美人不要江山。我劝不了也不能劝。」
孟舸握住我的手腕,亲手将地形图交给我:「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你的性子很好,不用改。第二,那些钱本该是你父亲的,拿走便是,你不要多想。」
我不禁望向孟舸。
原以为是过分善良宽和的滥好人,但他不愧是从当年烽烟诡计中走出来的刺史,果然无法让人一眼看透。
「这份青州地形图,是沈危止都没有的,接下来任你去发挥。你是她的女儿,我相信你的能力。就算天塌了,我也会帮你们小辈撑住。」
「英雄不老,但小辈还是要登场的。」我笑着收好地图,先前的茫然一扫而空:「再不济,天就算离您只剩一寸了,还有争气挡着。」
孟争气:汪汪汪!
临走前,我替孟舸说出了他不忍说出的话:「孟伯伯,我与父亲唯一像的约莫就是,不会让自己有软肋。」
沉默良久后,孟舸与我详细说了青州的境况,甚至于敌人是谁,他都很清楚了。
冀州的藩王顾方势大已久,蠢蠢欲动之下要拿青州打响第一枪,但据孟舸分析,顾方本人更想拿下的,是豫州。
是以这次来青州的,要么是他的亲信,要么是子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孟舸看着我,似是顾方在瞧着他最欣赏的儿女。
「顾方有三子一女,不知这次来的会是谁。」
22
在顾方露出危险气息时,孟舸便有意整治军队,恰巧沈危止来了,孟舸便乐得做个人情给他。
他同样清楚沈危止自立的想法,小打小闹地要点银子不是问题,但若触及核心军力问题,孟舸万万不会放手。起先比武输给沈危止,要的也是隐于幕后看看他的真实想法。
二人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后,我正正来了青州。
天下风云大势,从青州的暗流涌动已可见一斑。
母亲说过谋划一方已是劳心劳力殚精竭虑,更消说天下。
只有父亲这样「狼子野心」的人,才会以此为乐。
从前我不信,现在完完全全明白了。
好累,还不如在山上跟野猪搏斗好玩。
与此同时,程姨也没有歇着,风风火火地安顿城中老弱妇孺。
一切都顺顺遂遂的当口,孟争流又跟人吵起来了。
有三名兵士在训练中极为突出,孟争流便代孟舸去犒赏其家人,离开时正撞见邻家孤女受人欺负,孟争流性子使然,牵着争气就上去了。
为我带路的士兵匆匆讲了大概,那名孤女林琅性子怯懦,平时便不爱与人打交道,但因为容貌出众,难免受到混混们惦记。前头她能躲则躲,今日不知怎的,惹恼了一个地痞,直接上门砸摔。林琅弱质女流,自然不敌,被拳打脚踢之时,孟争流出现了。
兵士忧心道:「小公子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大人他们又分身乏术,小的只能来请您了。」
我到的时候,孟争流正将人踩在脚下,争气小爪一踹,在地痞脸上就是一脚。
而那名孤女,瑟缩着角落里。衣衫破旧,嘴角还汩汩流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