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门特对此却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格洛尔现在的状态有些反常的沉默。死气沉沉,就好像是黯淡的灯火,就连那双常常带着温柔光芒的眼睛,都在此时失去了它本应拥有的光泽。
陛下很快躺进了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觉。
艾萨克留在床边照顾陛下,克莱门特则出门找到了塞利安伯爵。
当他出门时,房外左右已经没了侍卫们的身影,只有伯爵一人靠在墙侧。戴着金丝单片眼镜的大贵族正将手搭在窗台上,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伯爵,”克莱门特走到塞利安身边,“听说蒙博特家族今天有事?今晚我来守着陛下就好,你回去忙吧。”
“噢,上将,你来了,”听到声音,老贵族回过头来,向他点头致意,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而是将手指向窗外,“你看。”
克莱门特向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花园的一处静谧角落,天色已暗,只能靠路灯勉强看出伯爵所指的东西。
“那是……秋千?”克莱门特挑眉,不知道塞利安忽然让他看这个是做什么。
“猜猜,这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肯定是陛下。”
塞利安笑笑,算是对于克莱门特这一回答的默认。
“陛下小时候……不,不只是小时候,就算是后来长大了,到了八九岁,也一直很喜欢这个秋千。你知道布灵斯顿改革吗?当年陛下就是坐在那儿,喏,附近再搬上几个椅子,跟洛根公爵他们坐成一圈,花了几天时间就把改革方案的基本框架敲定下来了。”
克莱门特不知道塞利安伯爵为什么忽然与他谈到这个,不过他对和陛下有关的事情向来都很有耐心,便没有打断,认真听着。
夜色微凉,见不到月光,夜空中显出了满天星辰,将塞利安伯爵的脸颊映得十分温和。
“陛下当时最喜欢的就是在晚饭散步之后,再到秋千上坐着加会儿班。批阅报告、写方案,或者在这会见一些喜欢夜晚工作的部长们。那会儿陛下还经常爱熬夜,加班过后总喜欢继续看书,看到十一点多才磨磨蹭蹭地上床。”
“陛下从小就喜欢甜食,尤其是在当年米迪亚蛋糕刚刚流传进帝都的时候,陛下几乎每天晚上加班的时候都会缠着跟我要。秋千旁边的那棵树看到了吗?以前会在树下固定放一张小茶几,上面时刻给陛下准备着小点心……”
赛里安缓缓地诉说着。他的目光怀念,沉浸地望着远处花园,脸上的笑容谁十分温蔼,就像平时面对格洛尔陛下的时候一样。
克莱门特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到了伯爵头顶上露出的一根白发。
“你能理解这样的感觉吗,克莱门特上将?看着一个孩子在你的照顾下快速成熟,长大成人,他在完成一项项足够载入史书的功绩的同时,却又会在你的面前表露真心、露出原本的孩子模样。他足够信赖你,足够依靠你,而你陪在他身边度过的每分每秒,辅助他完成的每一项工作,也都像是对历史的一种见证。”
伯爵的白手套滑过窗户边缘,没有沾上任何尘灰。他说:“算起来,我陪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远比在家族里度过的时间更长。我从十四岁开始,就跟在三十六世身边四处征战,三十岁时我们的小陛下诞生,受三十六世所托,我留在王宫里保护着陛下安全成长,结果一直留到了现在……陛下是我唯一一个亲手带大的孩子,我见证了他成长到现在的每一个瞬间。所以如果真要论起,不论血缘,陛下才是真正由我养大的孩子。现在陛下生病了,很难受,上将你说,我要怎么才能放心地离开王宫?”
克莱门特沉默地走到窗前,将手肘搭了上去。
“我理解。换我也不放心。”他直言说。
“说到这个,”伯爵说,“我没想到,十多年前那么小的一件事情,竟然能够成就一位帝国上将——你该不会也是因为那件事,才来到陛下身边的吧?”
“放在伯爵眼里确实是小事,”克莱门特淡声说,“可要放在当事人眼中,那就是开启人生的大事。”
他的目光飘向屋内:“不说这个。陛下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塞利安叹了口气:“自从陛下十九岁生日之后,他就一天比一天虚弱,这是天羽传承带来的副作用……这两天按照预估本来能够稳定一些,但从今晚的事情看来,陛下的情况又进一步恶化了。”
“他前一阵,也是这么……?”克莱门特问。
“是的。陛下现在经不起任何的风寒,也经不起任何需要花费额外精力的事情,不然就很容易失去力气。但像今天这样完全失力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塞利安说。
克莱门特沉默地点了点头。
陛下房门被轻轻推开,艾萨克探出了半个头,用气音悄声说:“陛下睡熟了。”
塞利安:“行,那我……”
克莱门特打断:“我去吧。”
“陛下平时常做噩梦,如果有我陪在边上,他能睡得安稳一点……我去陪他睡。”
*
格洛尔又一次在梦境中睁开了眼。
就如同每一次噩梦的开局一样,熟悉的病房,空气中漂浮着一如既往的苦涩药味。
房中面挤满了人,四公十二部的顶端实权者也全都聚集在房外。
房间昏暗得投不出一丝光亮,大概是生怕扰了他的休息,他们并没有打开病房的灯。
他的身上插着几处针管,冰冷的药液在血管之中汩汩流动。身旁的人们沉默着,凝结了病房里的气氛,只有偶尔才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