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的工作室，曾经弥漫着定影液的微酸气味和老式闪光灯充电时的低鸣，如今却被一种陌生的、属于高性能计算机散热风扇的持续嗡嗡声所占据。
空气里，熟悉的光影魔术似乎正在被某种冰冷精准的算法悄然置换。
光线最好的角落，不再是他用来捕捉模特眼神的专属区域，而是被几台黑色主机和它们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屏幕所霸占。
戴璐璐就坐在其中一块最大的屏幕前，背影专注而优雅。
她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屏幕上那个近乎完美的数字女性模型随之舒展、扭转，光洁的虚拟肌肤在模拟的光线下呈现出惊人的质感。
那姿态，既有精心设计的诱惑，又带着一丝非人的精准，让顾初胃里隐隐有些不适。
“顾初，过来看，”戴璐璐转动椅子，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疲惫和兴奋的神采，像刚完成一件耗时耗力的杰作。
“1。0版本，模型稳定性和细节渲染都优化到最好了。”
李博站在她身后，透过厚厚的镜片，眼神紧盯着屏幕上不断变化的数据流，像个守护着神秘炼金术的巫师。
“皮肤纹理的随机算法我们又迭代了一版，几乎可以乱真了。”他补充道，声音里有种技术人员特有的、略显偏执的自豪。
戴璐璐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选项。
“看，不仅身材、五官、发色可以完全定制，满足不同客户的幻想……”她熟练地拖动一个客户上传的生活照头像，只几秒钟，屏幕上那个拥有魔鬼身材的数字人就换上了一张邻家女孩般清纯的脸。
“结合深度伪造技术，客户可以真正‘拥有’一个只属于她的性感形象，去做那些她现实中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任何事？”顾初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屏幕上那个“清纯脸庞，魔鬼身材”的矛盾组合吸引，一种荒诞感油然而生。
“理论上，任何事。”李博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芒，“生成私密的单人艺术照，或者……我们正在开发中的更进一步的互动场景。我们甚至在测试VR接入，提供完全沉浸式的体验。”
顾初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后退半步，靠在自己那台蒙了些灰尘的哈苏相机旁，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心安。
“所以，这就是你们说的‘人体私拍’的新方向？用代码和模型取代真实的血肉和光影？”
“这不是取代，顾初，是扩展。”戴璐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语气认真，“想想看，有多少女孩子羡慕杂志上的模特，想拍一套属于自己的性感照片，但又害怕隐私泄露，或者根本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不敢在陌生的摄影师面前脱衣服？我们的技术给了她们一个安全的、匿名的途径。”
“安全的？匿名的？”顾初皱眉，“训练这些模型需要数据吧？大量的、真实的身体数据？”他想起了什么，“李博，你之前提过，深度学习需要海量的样本……”
李博的目光有些闪烁，看向戴璐璐。
戴璐璐迎着顾初的审视，嘴角反而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数据来源当然是合法的，而且经过了严格的脱敏处理。”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回到电脑前，调出了一个新的演示场景。
屏幕上的数字人，在一个虚拟的卧室背景中，缓缓褪去身上的薄纱，动作流畅，眼神迷离，甚至带着一丝几可乱真的羞涩。
顾初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那个动作，那个眼神……太像了。
“这不叫艺术，璐璐。”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艺术捕捉的是真实的情感，是瞬间的灵光，是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化学反应！你们这……这是在制造精美的、没有灵魂的充气娃娃！”
“哦？是吗？”戴璐璐这次没有争辩，反而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冷，“那当初我们工作室快倒闭，交不起房租的时候，我把照片发到论坛上引流初见成效的时候，是谁先是勃然大怒，和我大吵一架，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让我脱光了，求着我对着你的镜头摆出各种姿势‘多拍几套’？”
顾初的脸瞬间涨红，又变得苍白。“那不一样！”他低吼道，“那时候我们是为了生存！而且那是真实的，是我和你共同创作的！”
“现在我们同样是为了生存，为了让工作室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戴璐璐针锋相对，“而且，难道这些代码，这些模型，就不是我和李博的心血和创作吗？只是媒介变了而已！你不能因为你不理解，就否定它的价值！”
“价值？满足那些阴暗的窥私欲就是价值？”
“满足需求就是价值！”戴璐璐提高了音量，“时代变了，顾初！你守着你的‘真实’，但更多人需要的是安全、可控、又足够刺激的‘虚拟’！我们只是提供了选择！”
工作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
顾初看着戴璐璐，这个曾经和他分享过梦想、身体和困顿的女人，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遥远。
他又看向屏幕上那个虚拟的、完美得令人不安的裸体，那个让他心悸的熟悉感再次涌上。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数字人的某个细节——或许是锁骨的形状，或许是腰窝的弧度，那曾是他镜头下最熟悉的风景线，“为什么这个模型的很多细节……尤其是裸体的时候……和你那么像？”
戴璐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旁边的李博，默默地摘下了眼镜，开始反复擦拭着镜片，避开了顾初的目光。
寂静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屏幕上的数字美人，依旧不知疲倦地在虚拟世界里，展露着她那几可乱真的、被精心计算过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