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没有停歇,雨声滴滴答答连成一片。
屋内的烛火留了床头的一盏,宗聿和江瑾年和衣躺在床上,纱帐轻垂,把床内和床外分成了两个天地。
宗聿心里装着事,越想越睡不着,江瑾年就陪着他说话。两个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在这个柔和的雨夜,诉说着不曾对外提起的心里话。
“母后离世时,我还是个似懂非懂的小豆丁。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躺在那么窄小的地方睡觉。棺材板又硬又冷,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宗聿已经平复下情绪,语气淡淡的,却每一句都透露着心酸。
他知道棺材板睡起来又硬又冷,是因为他当时也睡在里面。
先皇后的离世对先帝的打击不小,那个时候宫里人心惶惶。先帝不肯接受发妻死亡的事实,一连问罪了好几个太医。
可这些太医和此事无关,他们也是无辜受累。
朝臣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先皇的霉头,就只有身为嫡长子的宗熠出面劝阻。
然而也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宗聿就消失在宫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照顾他的宫人语无伦次,一会儿说宗聿吵着要找母后,一会儿又说宗聿吵着要找哥哥,他一晃眼人就没了。
宫人有意推脱,无非是觉得先皇后没了,先帝又正值壮年,后宫早晚会易主。后宫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宗熠嫡长子的身份,只会让两兄弟的处境变得尴尬。
宫人想另谋出路,照顾宗聿就没那么上心。找都没找,便想着糊弄过去。
可他未免太过心急,先皇后丧期未过,先帝又在痛苦中,他此刻对两个孩子的关怀怜惜最是顶峰。
宫人被直接下狱,若是宗聿有个三长两短,夷三族。
后宫之人寒蝉若惊,刚才还推说没有看见的人,纷纷回忆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可那些话又相互矛盾,没有太大的意义。
直到添香烛的宫人听见棺材内有声响,颤颤巍巍地往里面看一眼,才发现宗聿所在。
他蜷缩起身体躺在先皇后身边的空隙中,挨着先皇后的遗体呼呼大睡。额上鼻尖上全是汗珠,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脸,手上还拿着先皇后买给他的小木马。
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哥哥说是永远的睡着了,永远太过深奥,他听不懂,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睡着了。
他以为母后只是在睡觉,所以他带着最喜欢的小木马陪母后一起睡,等他醒了,母后肯定就能陪他玩游戏了。
可最终他醒了,母后没有,她永远沉睡在那个大盒子里。
宗聿抱着他的玩具等了又等,等到先皇后出殡,等来疾风骤雨,突然明白永远睡着了意味着什么,嚎啕大哭。
“母后死后,大概是觉得我们翻身无望,她殿内的宫人开始另谋出路,就剩下贴身的宫人照顾我和两位哥哥。父皇知道后,直接定下大哥储君的位置,他把对母后的爱投射到了我们身上。
在后宫中没有母妃没有背景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宗樾就是最好的典型,他母妃出生低微,是遭人暗算才有了他,而且生下他后不久就死了。
如果不是先皇后把宗樾带回去抚养,他现在是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宗聿两兄弟要比他好太多,他们外祖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候,就算母后不在,也能保他们平安。
可先帝的打算远远不止如此。
“我们几兄弟还小,身边不能没人教导,父皇几番思虑后,把当时只是妃位又失了孩子的太后升为皇贵妃,让她抚养我们兄弟三人。我们外祖父在武,江家在文,其实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在为大哥铺路,他想把一切都替大哥准备好。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倒在江家野心最膨胀之时。”
先帝爱屋及乌,对孩子的爱同样毫无保留,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来得及打压江家的野心。
宗熠上位后,江家野心勃勃,若非外祖父镇得住,只怕宗熠要成傀儡皇帝。
可厄运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三年后的战场破碎了一切。
宗聿的声音有些沙哑,幸福快乐的童年是那么的短暂,他们一直在聚散别离。而也正因为失去的多,宗熠很在乎他们,从来不会过分约束。
他作为大哥,有担当,有责任心,瞒下先皇后的死因,是因为没有找到凶手。他更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后,让宗聿的痛苦可以发泄,而不是同他一般,深埋在心底。
宗聿难过,为母后难过,也为宗熠难过。
“我不知道在皇兄心里,长兄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收走我的兵权,是希望我不依赖他也有自保的能力,让御史弹劾我,则是堵悠悠众口,让其他人不能借题发挥。可我以前不懂,还会因为御史弹劾不去上朝。”
宗聿说着说着,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和江瑾年面对面。
前世种种恍若昨日,他因亲事和宗熠生出嫌隙,加上徐归的挑拨,种种小事的堆积,他变成别扭的小孩,哪怕心里紧张在乎,也很难表达出来。
他总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弥补,可现实永远残酷,别离更像是一种诅咒,从他幼年起就不曾停歇,只不过最后轮到他自己。
魂游天际,他见众生相,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真的错失太多。
兄长的疼爱,江瑾年的执着,他一直是被爱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