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上学期,周珞石异常忙碌。
毕业论文、实习和工作、家庭关系,再加上学生会的事情,桩桩件件堆叠在一起,他忙碌得脚不沾地。
彼时他即将卸任学生会纪检部部长的职位,正与下一任部长候选人交接工作。那是一位名叫黄莹的大二女生,长相甜美可爱,干起纪检部工作来却是雷厉风行,一派秋风扫落叶,非常之铁腕儿。周珞石手把手带了她一段时间,交给了她绝大部分工作。黄莹干工作非常积极,遇见不懂的及时向他请教,他也耐心解答。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两人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工作到很晚。秋末天黑得早,黄莹又住在校外偏僻的地方,周珞石便打车送她回去。
赶在关门前回到学校后,周珞石并未直接回宿舍,而是一反常态的放慢脚步,沿着无人的操场慢慢散步。
寒风吹拂,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时踢走一颗瓶盖儿或小石子。偌大的操场上只有他一个人,人影寂寂。
刚结束不久的大三暑假,是他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但他过得并不开心,并且一直烦躁到现在。
暑假开始前,他拿到了一家大型生物制药公司的offer,提前签下了合同。原本按照程序,应届生需要经过两轮笔试三轮面试才能拿到offer。但周珞石从大二起就在这家公司做暑期实习,期间跟了一个新药的研究项目,大获成功。
他对于喜欢的工作非常吃苦肯干,再加上性格讨喜,项目组的领导向HR申请,给了他一个内推名额,面试通过后直接发放了offer。
这本是值得开心的喜事,但当他拿着合同回家与父母分享喜悦时,一切与他预想不同。
徐丽拿着合同逐字逐句翻看,期间还拿出眼镜戴上,又仔细看了许久。
“……有一定危险暴露于有毒环境下。”
她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情严肃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周珞石心里咯噔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妈,那是夸张的说法。生化类的工作,总会和药品、化学元素打交道,部分药物可能会有毒性。但现在的防护手段那么发达,肯定没关系的。这毕竟是正式的合同嘛,都会加上这一条的,走过场而已。”
徐丽沉默不语,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合同。
然后她说:“不行。”
周珞石神情微变:“妈……”
“不行。”徐丽重复,“我以前在新闻上看到,那些毒性太恐怖了,沾上一点就没命,或者瘫痪,或者得癌症。不行的。”
周珞石哭笑不得:“妈,哪有那么恐怖?新闻上那都是万分之一的个例而已。”
徐丽只是固执地摇头。
周珞石看向一旁,爸爸和弟弟正装作认真地看电视,分享同一包开心果。一副天塌了都听不见的模样。
他说:“可是我大二的暑假去实习,您并没有阻止。”
说起这个,徐丽少有地愤怒了:“你还主动提?当时你骗我说只是去打下手,混学分,要是让我知道你是去接触毒物,我才不会答应。”
周珞石:“……”
他当时确实小小的撒了谎。
“可是,从小时候起,您并没有干涉过我的爱好,也没有阻止我读有机化学专业,实验室里也可能接触到毒性药品。”
徐丽说:“学习和工作是不一样的,大学里有老师指导,不会出问题,老师是不会让学生受伤害的。可工作哪能一样呢?同事、上级,谁会像老师一样负责和关心你呢?而且,一旦成为了工作,你会长时间暴露在那样有毒的环境中……”说到最后,她明显情绪激动。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
周珞石道:“妈,可我喜欢。”
可我喜欢。
这句话是他与父母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个有主见的男孩子。
四岁时,他在电影院选择了一部血腥恐怖的阴森电影,夫妻俩担心对孩子的心理造成创伤,可他说:“爸爸妈妈,我喜欢。”
六岁时,他订了凌晨四点的闹钟,睡眼惺忪地跑到婴儿房去给弟弟换尿不湿,笨手笨脚。徐丽说:“宝贝,让妈妈来就好啦。”他说:“妈妈,可我喜欢。”
十一岁时,他不爱听课,上课玩俄罗斯方块被老师没收了手机。徐丽愁眉苦脸地问他能不能好好学习,他很认真地说:“妈妈,可我喜欢玩那个游戏。”
“可我喜欢”,这四个字是表态,是坚持,是一个小男孩在建立认知与信念之初,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却又坚定坚决地用自己的肩膀承担责任。
我知道这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