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圆圆死后,周珞石又在寺庙待了大半年。
他每天都很困,除了抱着乐乐晒太阳,其余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
乐乐长得很快很好,被寺庙里的师父们抱来抱去,她天生不怕人,整日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
不过乐乐最喜欢的还是周珞石,一被周珞石抱着,她就露出浅浅的酒窝,笑声也比平时洪亮。
等乐乐长出头发,周珞石去集市上买来五颜六色的小皮筋,手欠地给人扎小揪揪。乐乐顶着满头难看不已的朝天辫,笑得更欢了。
一岁多一点时,蹒跚学步的乐乐突然张了张嘴,喊道:“哥……哥……”
正帮忙从货车上往下搬粮油米面的周珞石一愣,他走过去蹲在乐乐面前:“可是你妈妈叫我是弟弟,你要喊我叔叔。”
乐乐咯咯地笑着,又喊:“哥……哥!”
周珞石摸了摸她的小揪揪。
短短的两个叠字,他的思绪飞回了那年冬天的黑龙江省,白桦树林与月下清泉。又飞回了十五岁那年的篮球赛。然后是大二那年的暑假,暴雨如注,雷声如吼,他脚步沉稳地走在漫天大雨中,耳边是一声声痴恋的呼喊。最后,思绪跨过了大洋彼岸。
于是他发现,一切都已过去太久太久。
他半蹲在原地不动弹,又揉了揉乐乐头上的小揪揪。
又过了几天,一位姓陶的男人找来寺庙,接走了乐乐。
不用带孩子,周珞石的日子便更加无所事事。
他有时会去许圆圆的墓前坐着发呆,却只是沉默地不发一言。有时半夜饿得难受,他会想起一次次塞到他怀里的油鸭腿和煮香肠。月圆的夜里,他会从厨房的稻草堆下摸出一瓶二锅头,坐在花坛边缘上自斟自饮。
他总是想,如果他能更敏锐一点,察觉出许圆圆的不对劲呢?那她是不是就能回国开饭店,等到乐乐的那一声“妈妈”。
可惜没有如果。
他总是很困。处理父母丧事的那段时间太累太忙,所以他整整一年都没有休息过来,总是随时随地的打盹。
大多数时候,他靠坐在佛堂的门槛上,在师父们的念经声中半睡半醒。
一愿法师有时会与他说话,却从不问他来自哪里,去往何处,经历过什么,只是对他说:“渡人即是渡己。”
周珞石想,这又是什么意思。没等他深深想,他又会睡过去。
一愿法师名扬海外,许多中国善信隔山跨海而来,只求法师解签。
一日排队者众多,一愿法师微笑地拍了拍周珞石的肩膀,对善信说:“这位小师父是我的徒弟,颇有善根,悟性极高,对于各位手里的签,他也可解惑一二。”
刚睡醒的周珞石还有些懵懵的,身前已排了几位善信,纷纷拿着抽中的木签。
他看向一愿法师,法师却已忙碌地与善信众交谈。
周珞石看向身前的人,一位妆容精致却面色愁苦的女孩,正把手中的木签递给他。
他看了一下木签,上面的古文狗屁不通,最下方却写着下下签。
他抬起头,女孩正紧张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小师父?”
周珞石哪里会解签,他又看了一眼一愿法师,对方在百忙中回了他一个微笑。
他想起两人曾经的一番对话。
“佛家六神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神足通,漏尽通。”
“什么叫他心通?”当时他问,“人怎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如同他当时不知道许圆圆在想什么。
一愿法师说:“时刻保持一颗为他人好的心,自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疑惑,我对善信所说的话,明明十分普通,那些话,他们的亲朋好友或许也对他们说过,为什么偏偏他们要来听我说,并且觉得受益。”
周珞石默认了。
一愿法师道:“区别只在于一颗心,一颗你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心。”
法师又道:“在佛陀的世界里,人人皆可成佛,因为人人皆可渡人。”
周珞石道:“为什么要渡人。”
“人即是我,我即是人。渡人即是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