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麟声在天蒙蒙亮时醒来,妮妮躺在他臂弯里,正睡得香甜。外面传来拧动把手的声音,严森打开门,朝陈麟声勾了勾手,脸上没有表情。陈麟声简单收拾一番,用毯子把妮妮包了起来。出门后,他又一次坐上严森的车。
车子渐渐远离建筑与人烟,开向荒芜寂静之处,天际没有太阳,也没有云,天空蓝得浓郁而冰冷,仿佛一切都被罩进海水中。真正的大海渐渐近在咫尺,浪花一层层撞上漆黑礁石,拍碎出一地苍白碎沫。
睡眠不足,陈麟声坐在后座一阵目眩,心脏如同一个瓷瓶,瓶壁薄如墙皮,每调动一下,心脏就多一条裂缝,不见血,却隐隐作痛。
车子猛地剎车,陈麟声抱紧女儿,他的心脏已绷到极致。
严森解开安全带,下车替他拉开门。
陈麟声捏住被风吹得翻飞的被子角,轻轻掖实掖好。妮妮在他的小动作中醒来,眯着眼睛喊:“小声。”她离开父亲的肩头,迷茫地环顾四周。见到两辆漆黑的无牌车后,她明白他们又在不知不觉中迁移。她已被迫习惯了迁移,额头贴住父亲的脸:“我们要去哪里。”
陈麟声紧紧抱住她,什么也没有说。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前方没有路,只有无边无际的汹涌大海。
背后传来后备箱重重关上的声音,他回头,看见老三正从地上拎起一个人。
那人被捆住了手腕,发丝潮湿,紧紧贴着皮肤,也遮挡住了眉眼。他没走几步就向前跌去,左颊血肉模糊,旧的已经结痂,伤口正流出粉红色血液。
陈麟声几乎认不出他是谁了。
但他又无比清楚这是谁。他走过去,蹲下,将麦秋宇扶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脸上的伤口不大,却实实在在贯穿了腮肉。
妮妮听话地捂着自己眼睛。刚才爸爸嘱咐了她。
陈麟声几乎要呼吸不上来了,无形的结堵在喉咙,噎得他从喉管疼到胸口。那藏在舌下的小小的刀片被严森发现了。
“ricky。”他低声地喊,手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麦秋宇身上全是伤口。
麦秋宇艰难地掀起眼皮,看清面前人是谁时,他笑了出来,左颊的伤口也笑容向外涌血。但他什么都没说。
老三走到他们二人身边,一把捞起麦秋宇,拖着他往礁石上攀。严森走在后面,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
陈麟声跪坐在原地,看着手心的血,小指抖了一下。
他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牵着妮妮,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麦秋宇跪在地上,双腿被铁链一圈圈缠紧,又横插长锁固定,另一端连着一颗份量极足的铁球。
陈麟声这才注意到,严森和他的手下们从出发那一刻开始,就都戴上了手套。
严森叼着烟,利落地给枪上了膛,隔空抛给陈麟声。陈麟声双手去接,枪沉甸甸的,安装了消音器,压得他胳膊朝下坠去。他从前常去射击俱乐部练习,却从未觉得枪有这么重。
他拿起枪的瞬间,三个枪洞一齐对准了他。只要他有一丝方位错误,严森的手下就会即刻发枪,将他打成血肉横飞的肉骰。
妮妮顶着毯子坐在一边,垂落毯角挡住她的视线,为她把整个世界隔开。
麦秋宇弯下腰去看她,脸几乎贴住礁石。他听见上膛声才又直起了身子,面色平静。
“有没有遗言?”严森抖一抖烟灰。
“一定要我死?”麦秋宇笑了笑,牵动伤口,鲜血直流,“不是说好了,你要钱,要离开港岛,我爸妈要人,好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