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的师尊乐宗宗主,也躲闪开眼神,摇头叹息。一代天之骄子,竟沦落至此。孟客枝浑浑噩噩地想,他到底是哪一步走错,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又想,这些赏玩他落魄模样的修士之中,有他的师弟?师弟……会心疼他吗?会后悔没给他解毒吗?在监牢中,孟客枝回想了很多往事。他一时情绪喷涌,一时又被无情道心法所压制,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冷酷无情,被折磨得几近疯癫。破晓之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孟客枝试着运转灵气,竟发现自己修炼百余年的无情道功法,已经全散了。现在的他,与凡人无异。寿元不足,身体在迅速衰老枯竭,不过几日,便会迎来死期。可笑的是,一年前他正为无法晋升化神期而苦恼,将主意打到了与师弟断情之上。如今无情道破,他完整地体味到了感情,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突然全都明白了。他本来有机会做师弟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然而这份手足之情早已被他断去。碎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有人站在他面前。“你来杀我了。”孟客枝惨笑。铁牢的另一边,霜绛年眼睫微动。现在孟客枝蓬头垢面,锁骨穿上了琵琶锁,狼狈至极,落魄至极。修为尽散,名声尽毁。这是霜绛年期盼过的模样。但他没有感到大仇得报的兴奋,不是因为念旧情、心软怜惜,而是因为……他不在乎。孟客枝对他的背叛已经无足轻重,铁牢里的只是一个罪有应得的陌生人。“我不会手染你的鲜血。”霜绛年漠然道,“只是以防万一,免得仙盟在拷问你的时候,发现你修无情道,连累于我。”孟客枝先他一步道:“我会自绝神识。”自绝神识,肉身虽在,却只剩外壳,变成彻彻底底的傻子。这种行为等同于自毁魂魄,从此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自私自利的孟客枝,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霜绛年皱眉:“不要耍花招。”“我是认真的。”孟客枝笑起来,“师弟,我对不住你,自绝神识是我唯一能做的补偿。虽然这于你无补……但我想你知道,我是真心悔过。”想来那些年,他一心求大道,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仿佛远隔云雾,就连师弟都可以轻易舍去。还记得年少的时候,他的父亲无情道尊嘱咐他,他们师兄弟异体同心,无论如何,都不可互相伤害。幼时的师弟总躲在阴影里,脸上永远冰冷没有表情,倒是孟客枝一直想逗他开心。大概在一起过了两年,师弟的嘴角才第一次弯起来。“师弟笑了!”那时孟客枝满脸激动,还因为动了情绪,被父尊罚跪了三日三夜。一百多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孟客枝知道,他的师弟笑起来非常好看。牢笼中,孟客枝苍老的脸上满是污迹,笑容却像很久以前那个师兄般温柔和蔼。“师弟,临死前,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我想再看一次你的脸,看你笑一次,听你叫我一声师兄。可以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霜绛年只觉他的悔悟很可笑。“不。”他冷酷道,“你早已不是我的师兄了。”他还待下手清洗掉孟客枝的记忆,却听孟客枝苦笑一声,然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慢慢倒在地上,虽有生机,躯壳里却再无魂魄。霜绛年微愕,发现孟客枝已经自碎魂魄了。……孟客枝最后的意识,好像很难过。霜绛年若有所思。他夺走了孟客枝的修为、名望、地位,乃至生命,这些或许都是次要的。他还无意间夺走了孟客枝最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他此间仅剩的亲人,他的师弟。霜绛年本以为自己会有所感慨,然而心中生不起半点涟漪。正要离开监牢之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带笑的嗓音。“哥哥果然厉害,仙盟的侍卫,也轻轻松松就能放倒。”霜绛年心头一紧。晏画阑怎么会在这里?“哥哥,我劝你乖乖的别跑,我已经封锁了结界,就等着你入网呢。”说罢,晏画阑便大步走进了监牢。他把孟客枝当做诱饵,信心满满能捉到哥哥这条大鱼。此时即将与逃跑的哥哥相见,他说不清心中是开心还是情怯,亦或是害怕哥哥会生气。可是监牢空空荡荡,没有霜绛年的人影。……哥哥又走了啊。晏画阑站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央,鲜艳靓丽的羽毛大氅,黯然失色。外面有人通传消息:“陛下,仙盟有人来了,如果和我们的妖碰上,很难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