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杜工部安史乱后所作,真有怨怒之声。”
一齐修史的宋祁也不无感叹地点头:“杜工部离开夔州之后,先后流于荆、湘之地,有‘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之句,唐代虽有宪宗中兴,却毕竟无法再望贞观、开元,其势若此,盛衰翻覆,诗中可见。杜诗之史笔,由此可见。”
洛阳。
青年杜甫心中惆怅不已:“大唐如今繁盛至此,若不是有水镜这等机缘,谁又能料得到将来呢?”
李白同样悲愤:“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惟有鹧鸪飞。由盛转衰,原来只在一夕之间。我之早亡,竟可算得上是天幸了。”
他一笑,眼中不无讽刺。
杜甫忽然站起身,神情中透着坚定:“我要入长安。”
李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杜甫抿抿唇,脸上是青年人特有的执拗:
“国家之危近在眼前,若陛下圣明,听得水镜示警,诛奸佞而勉政事,我自当求仕进而尽绵薄;若……陛下仍旧不察,那边便用我的诗笔,骂权奸,书民困!”
“好!”李白大笑起来,“好一个杜子美!我与你同去!”
“太白兄你……”杜甫有些意外。
李白轻轻一笑:“李白是大唐的李白,不该只染盛唐之光修身,而不为盛唐平天下。危时已窥,正当为国事起、为苍生起。”
“说得好!”杜甫朗声一笑,“你我二人同去!”
【杜甫与李白,是大唐最耀眼的双子星。李白为自己给出的自画像,是一只大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但九万里风鹏正举,青天大道犹不得出。
所以他又哀叹: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杜甫给自己的自画像,则是一只沙鸥——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极大与极小两种意象,或许折射出两位诗人不同的性格和不同的时代印记。
但大鹏困折,沙鸥飘零,两位天才诗人最终都没有实现最初的理想。从《望岳》道《登高》,从24岁到56岁,从盛唐到乱世,到底需要走多久?
大历二年,杜甫出峡,但未来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有的,只是江上一叶孤舟。晚年漂泊,冻馁难言。
大历五年,冬。老病交加的杜甫在那叶孤舟上溘然病逝。他没有去到长安,也没有回到家乡。沙鸥零落于天地,而大唐,也像这叶孤舟,在历史的长河上浮沉飘摇。】
初唐。
听完自家孙子的一生的杜审言捂着眼睛落泪。他尚在壮年,大唐也仅传二四,可他却在水镜上看到了自己孙子的漂泊孤苦、冻馁病逝,看到了大唐由煌煌盛世走向衰薄。
为什么两首诗的风格会相差这样大呢?是因为孙儿余下半生,全是血泪;因为大唐余下年岁,动荡不已。
“我宁愿孙儿不做这个诗圣,不写诗史啊!”
他想起楚棠之前念的一句诗,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可如果可以,屈原宁愿不要这辞赋高悬,也不愿见得楚都倾颓。他也宁愿自家孙儿,永远是裘马轻狂的五陵年少。
夔州。
家人伏在他的肩头哀哀地抽噎,杜甫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他们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仓惶。从青年到老年,从盛世到衰退,他眼看着时光流逝,自己却无所作为;眼看着国运倾颓,自己却不能济世安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可惜,这样的沙鸥,不止老夫一人。”
兴庆宫。
李隆基呆呆地坐在御座上,连高力士叫他都没有听见。大唐,真的会变成这样吗?他明明才自得于自己创下的盛世,仅仅因为他宠爱一个妃子,喜欢一个可心的臣子,大唐便乱了吗?
他半生殚精竭虑,享受一下又怎么了?
“杀了他们,”他目露凶光,“安禄山、李林甫、杨国忠,都是因为他们这些乱臣贼子。杀了他们,大唐就不会乱!”
御座上的君王似疯了一般,撑着椅靠起身,想要去手刃那些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