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解其意,文人解其法,诗之于不同人,所获自然不同。
白行简颇为认同:“兄长所言是极,寻常人即使难懂其中三昧,但可于言语叙事之间知晓其意,便已足够。”
【这几句里,诗人引珠落玉盘、急雨、私语作拟,显然是用到比喻的手法,更进一步说,珠玉相撞、急雨敲瓦、私语窃窃,都属于声音,所以在这几句里,白居易采取的手法是以声摹声,这一点大家要记住哦!
接着往后看。“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间关是形容鸟鸣声婉转,着一滑字赋予形象,可见流利;幽咽,形容乐声梗塞不畅,难,指乐声在冰下滞涩难通,俱是形象可感的,这叫以形写声。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大家发现没有。】
啊?什么问题?
正听到兴头上的人一愣。倒是曾经被当作对照组的李益反应过来了:
“这以声摹声、以形写声,均属以美之事物引发诗意联想,与诸诗家所写似乎并无不同。”
他还能举出例子:“李颀的《听董大弹胡笳》,‘’迸泉飒飒飞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不正是如此么?
不对,不对,白居易还写到了别的。
【是的,珠玉之声、间关流莺、冰下泉流,这种生发联想的描写方式在唐诗中是很常见的,可以说是有唐一代诗人总结的音乐描写经验,大家都这么写,白居易凭什么得到这么高的赞誉,因为他更出名?那也是他写得好才出名啊!
没错,他有自己的“制胜法宝。”大家往后看。
“冰泉冷涩弦凝绝”,冰泉之下温度过低,仿佛将琴弦冻住了似的,弦音受阻,乐曲不再像之前那样流畅,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发现没有,乐声停了,不是戛然而止那种停,而是弦阻、音塞、不通,最后慢慢、慢慢停下了,他写出了乐声流转的过程,捕捉到不同乐段音乐的变化,再予以艺术呈现,这是他的独到之处。
而且,‘弦凝绝’、‘声暂歇’,这一段的旋律是停止的,音调低沉了下去,为什么会低沉?是的,弹奏者的情绪落下去了;为什么白居易可以知道她的情绪落下去了?因为他在凝神细听。
音乐的状态、弹奏者的状态、听者的状态,他全都写到了。
也正是因为凝神细听,白居易才能体味到余韵中的幽愁暗恨,弹奏者沉潜自己的情绪,听众体味到了这种情绪,他们一同沉浸在其中,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
水镜下倏忽沉默了,似乎也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味。
李益语带感慨:“是啊,白居易写琵琶声,便好似当真将听曲的过程呈现在眼前似的,处处不离乐之本身,又偏偏造语平淡,朗朗上口,此后天下人诵他此诗,便似听了一支琵琶曲,琵琶声在他的诗里,活矣!”
文人相轻,不过是未曾见得真正叹服之作,今日,他服了白居易!
终南山。
李白连声赞叹:“妙!妙啊!虽是摹声之句,然则意象交叠如乐声流淌而出,又能写出琵琶声的起伏变幻,前人何曾有过此笔!此诗一补前代蔽缺,白居易高才也!我当与他痛饮三百杯!”
他的情感向来热烈而外放,听到兴起处,竟当真提着酒壶想要邀几十年后的白居易共饮似的。
一旁的杜甫看到这样的好诗也是激动不已,用诗来表现其他的艺术形式,他亦曾尝试过。他写刘少府的画作,是“堂上不合生枫树,怪底江山起烟雾。”可诗画本有相通之处,若想用诗来表现音乐,其难度怕是要翻倍,白居易这段描写,堪称诗艺的突破。
他也举酒,拉住李白:“太白兄说得不错,今日能见得这般好诗,合该痛饮,我与你同饮!”
“好!”
李白大笑,二人一同向着虚空举酒——白居易,同饮!
【特别提醒一下,大家要注意,琵琶女是没有直接倾诉她的愁情的,只是诗人通过渐渐低沉阻塞的琴音,体味到了其中幽微难言的心绪,所以是幽愁暗恨,大家不要把幽字写错了。】
“写错?”学霸苏轼表示很不理解,“幽暗相对,诗意暗合,这个字怎会写错?”
苏辙抿抿唇:“不会,是写成‘忧’了吧?”
苏轼:……好吧,对后辈总是要宽容些,或许他们只是一时记不清呢?
苏轼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诗文,若当真被选中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难写易错的字吧?!
第53章琵琶行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