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了两个盒子来,一人一个,亲自装填。
那灰白色的细微骨碎刺在掌心,她却麻木得不知疼痛。
一颗鲜红如心的东西骨碌碌滚落掌心,文臻看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一块鸡血石,材质色彩形状,应该和给林擎的那块正好是一对,却无字。
另还有一个黄铜指环,和平素德妃的华贵格格不入的饰品,文臻也没在她手指上看见过,此刻却出现在骨灰里,想必是原先戴在心口。
文臻把这两样东西都埋在了骨灰里。
身后忽然有轻轻脚步声,随即宫女们潮水一般退下去。
文臻没有回头。
那人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掌心不断被戳破,她便随意地在湿淋淋的衣襟上擦擦,不愿那血迹沾染了骨灰,却也并不理会。
他几次手指颤动,却都没有伸出手。
直到文臻将骨灰都归拢,装入盒子,抱在怀中,起身。
两人相对,圆而大微红的眸子,对上眼尾微长,目光明澈的眸。
彼此都觉得,面前隔着一座波涛汹涌名叫痛苦的海。
半晌,唐羡之轻轻道:“怪我吗?”
文臻木然道:“怪你什么?怪你为唐家为自己挣命吗?”
唐羡之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然而随即便释然,是了,只有她会这么说,也因此只有她,永远牵动他的心。
“原来你都明白。”
“是的,我都明白。我明白皇权并不天定。我明白世家没有道理束手待毙。我明白燕绥和你的一切行动都不过是出自彼此不同的立场,大家都不过是在捍卫自己不能舍弃的东西而已。我甚至明白燕绥在对付世家时的手段也未必比你光明多少,没有谁就是正义的斗士,正如没有谁天生该死。而你和燕绥,皇族和世家,注定不能共存。”
唐羡之眼底微微湿润,他轻轻地抬起头。
无论如何,能听见这一番话,便不枉之前那许多的退让和救赎。
“可是唐羡之,我明白,不代表我能接受,不代表我能原谅。”文臻轻声道,“现在,我看见你,就会想起林飞白苦守湖州六日夜,最后在城头长坐的身影;就会想起当年在湖州所遭受的一切逼迫和煎熬;就会想起慕之那小小的一捧灰,想起幼年的燕绥在宫里遭受的非人的一切……虽然这些不能都算是你做的,我怨恨你似乎毫无理由,但唐羡之,你选择了唐家,你攻入了天京,你要做这东堂的帝王并且最后是你成功了,那么你现在还这样一脸温情地站在我面前,是要做什么呢?”
她讥诮地笑了笑。
“是来展示你作为成功者的仁慈的怜悯,还是来试图劝降或者和我继续一轮的谈判以便拿下燕绥呢?”
她拍拍怀里的骨灰盒。
“我建议你立即杀了我。因为下一次,你便是对我放手一万次,我也要杀你了。”
唐羡之忽然咳嗽了起来,急促地说不上话。
随即他便猛然伸手。
因为文臻忽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下的时候犹自紧紧地抱着那两个骨灰盒。
唐羡之扶住了她,看着怀中的女子,连碎三针,伤势未愈,急痛攻心,强撑多时,终于在此刻,虚弱地躺在他怀中。
他揽着她单薄的肩,手指微颤,想要拢一拢她的乱发,最终却在触及她肌肤的最后一刻,停住。
琉璃罩上的雨丝一道一道滑落绵绵不绝。
天地在这一刻选择安静哭泣。
良久,黝黯的天空下,才传来那男子轻轻的回答。
“……我已不奢望一切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