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琴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浮浮沉沉,像一叶小舟似的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艰难前行,摇晃到随时都会倾覆一样……
惊醒时,她抬手一抹,嚯,一脑门的冷汗。
“醒了就自己起来倒水喝。”
一直守在榻前的谢庭钰说完,伸手从桌上的果篮里挑了一只圆润饱满的苹果,拿起小刀就开始削皮。
弄琴倏地坐起来。
面前这位坐在木塌旁的郎君,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霜白色的春衫将他衬成古画里的温润君子。
眉宇间有着隐隐凌厉的威严气质,已经完全褪去“李旭公子”的香料商贾气,就是一位真正下值归家歇息的大人。
她的两只手掌后撑在木塌上,悄悄地往后挪了几分,想要与他拉开更多的距离。
她估计着自己睡够了时辰,虽然梦里不安稳,但起来后能感觉到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失去意识前湿黏的身体现下也爽净了不少,简单地环顾了一下这间幽静宽敞的房屋……
“在等什么?”谢庭钰手上的动作停顿,抬眸看她,“还要我亲自倒水给你喝吗?”
她连连摇头,即刻拿起榻前的瓷壶给自己倒水喝。
水是温的,喝完一杯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于是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昨夜那些昏暗旖旎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她低下头不敢看他,想要快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故此问道:“大人,这里是哪儿?”
“我的卧房。”他头也不抬。
她吓得险些拿不住手上的瓷杯。
她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已经穿戴整齐的里衣长裤,用试探的语气问道:“那,那我身上的衣服——”
“找了两个嬷嬷给你擦洗换衣的。”他扫了她一眼,“你还指望我伺候你不成?”
她松了一口气,又垂下头。“奴婢不敢。”
他乜斜着眼看她。昨日还敢在他面前自称“我”,今日又变回“奴婢”了。
谢庭钰:“如今在我面前,就无需说这种卑称了。”
弄琴:“是。”
她弄不清他的用意,为什么要带她回来,明明地窖后一别,二人不就再无瓜葛了吗?
她的心绪愈加忐忑,唯恐自己从一个醉花楼跳入另一个“醉花楼”。
“我……”
她才开口,他便打断她的话,说道:“昨夜刘大人围剿醉花楼里的清净门余孽,途中仓库意外失火,后来发现何员外死于乱刀之下。而你,不在丫鬟房里躲着,为何去了后厨的地窖?”
四下寂静,刀刃扣断苹果皮的“咔哒”声清晰可辨。
她的心跟着发颤了一下,目光从断掉的苹果皮移到神色凌厉盯着自己的大人身上,对着他那双锐利的星眸,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从他的话当中可以得知,他已经替她摆明了放火和杀人的事情,而后面的问句,是在提醒她什么事是应该忘记和不允许肖想的。
她沉思片刻,随后回答:“昨夜我被吵醒,起来后发现醉花楼乱成一锅粥。我一早就有离开醉花楼的想法,便想趁乱从后厨下面的地窖口离开。好不容易赶到地窖,却已经哪哪都累得不行了,就想着地窖里安全,先睡上一觉再说。然后——”
她适时停顿,抬眼看他。
他一直盯着她。“一整个晚上,都只有你一个人待在地窖里吗?”
她用力地点点头,保证道:“除我之外,再无任何人。”
他身上那阵冷冽的气息散去,肃正的神情温和了不少。
削下来的苹果皮悉数落在木盘上,他用小刀切下一块月牙形的苹果块,接着让她用木盘上的湿布帕净手。
“自己拿着吃。”他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其中切下来的苹果块往前伸出一截,方便拿取。
她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那块苹果块咬了一口,清爽脆甜的果肉令她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见她如此听话,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与她闲叙道:“你现在是奴籍,脱籍的事情,我——”
“我不想脱籍!”
“唔?”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以‘弄琴’这个身份脱籍。我希望让‘弄琴’一同死在醉花楼的动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