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快过大脑地坐到石凳上后,她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的是什么浑话。
“愣着做什么?”见她看着自己发愣,他的态度倒是软和了不少,“还要我亲自喂你不成?”
“不是不是。”
这回她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言行,低头拿碗盛饭,期间他让吃菜就吃菜,让嚼肉就嚼肉,让喝汤就喝汤。
他却不吃,只盯着她吃。但她不敢开口问为什么,怕他又说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她进食不语,他反而耐不住沉默与她搭话:“林妈妈总是这样克扣下人的伙食?”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天天吃酱菜包,一点肉丝都没有,怪不得这么清瘦。
“吃包子也挺好的。”她埋头吃饭,没有正面回答。
醉花楼日进斗金,下人们的伙食不差,甚至日日有肉吃。
所以她不是没得吃,而是不敢吃。
锦州崇尚“丰腴之美”,所以她越是削瘦越不会被客人看上,越能像个透明人一样,蜷缩在醉花楼里存活。
可是……
她悄悄瞟一眼“李公子”,不期然与他对视,慌得迅速收回目光。
他一直盯着她,自然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看我做什么?”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公子体恤下人实在是好心肠。不过您是弦香姑娘的座上宾,与奴婢待在一块儿,是会给奴婢带来灭顶之灾的,还请公子……”
她说着就要放下碗筷。
谢庭钰凝眉严肃道:“不许浪费。”
她立刻捧起碗筷。
见她又慢吞吞地吃起来,他才缓缓出声:“你方才的言行,说明林妈妈并没有克扣伙食,只是你自己不想吃好的。锦州崇尚丰腴之美,你不想挂牌成为楼里的姑娘,便日日克扣自己。”
“不出头,不惹事,八面玲珑,圆滑低调。在水里时像鱼,在树林里像落叶,在楼里就像一扇门、一叶窗……因为恰如其分,所以从来不会被关注,但也不会被完全漠视。”
“好生厉害。”他说着,看她的眼神越发欣赏。
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点出,她登时惶恐到喉咙发紧,捏着竹箸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她垂头盯着碗沿,抿紧唇小心呼吸。
谢庭钰轻笑一声。“你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个趣人儿,闲来无事逗你玩玩罢了。”
“倒不至于真的看上你。”他末尾特地强调一句。
弄琴稍稍放松刚才紧绷的情绪,抬眼看他,目光中带了点疑窦。
他好笑道:“我跟你不是同路人。”
她的视线从他那张俊脸挪到亭前石阶上的残花。“奴婢的名字叫弄琴。拨弄琴弦的意思。这是一个只适合醉花楼的名字,离了醉花楼,就上不得台面了。”
她的话,继续强调二人的云泥之别。
谢庭钰的心里浮起一丝不满,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反驳:“我看你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青莲居士有诗曰: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弄琴’更是雅事一桩。”
听了他的话,她反倒笑起来:“公子教训的是。奴婢的确孤陋寡闻,大俗人一个。”
很好,他的话越发遂了她的意。
他梗着一口气,不满道:“你放心,过了今日,你姓甚名谁我都忘干净。”
义正词严。信誓旦旦。
说的到,却做不到。
第二次晌午,谢庭钰抓到弄琴时,她正躲在小仓库门前准备吃酱菜包。
看着一脸受惊的人,他轻描淡写地威胁道:“你若是不陪我用膳,我便向林妈妈讨你回去做丫鬟。”
说是陪他用膳,实际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吃,而他就端坐在一旁盯着她把饭菜吃完。
谢庭钰当然知道不应该再与花楼里的姑娘有拉扯,她会是他平步青云的绊脚石,会是他迎娶高门贵女的扎马钉,还是他往后高宅生活里的肉中刺。
与她纠缠,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