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他们才离开墓园。兰卿已经很困了,坐在副驾驶昏昏欲睡,彩纸叠的灯笼在他手中攥得变了形,又被冬风这个坏东西揉皱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不能再把这个拿给爸爸妈妈看,等到天亮……对!天亮就好了,他可以再叠一只更完美的红灯笼。
可那天好累、好长,好像一切都来不及要走向终结,要把他的骨骼生拉硬拽成一位“合格”的大人。
兰卿不记得他们怎么回到家,惨淡的月光像死神的白骨爬进室内,空气里有痛苦的味道。
妈妈在防盗门被强行踹开的一瞬间才好像活了过来,木偶被抽掉了颈后的线,她整个身体失去支点般急速下坠,再也没有站起来。
“啪嗒”——灯笼一样的红色蔓延到兰卿的脚边,妈妈手里握着掉在地上那把水果刀,刀柄上还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纸。
她终于肯开口说第一句话,也是她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那仅仅是一个沾满鲜血和仇恨的名字——
“雁……商……”
月光照在她苍白狰狞的脸上,干涸的泪痕斑斑,她的眼珠因太过用力而凸出,仿佛要化作一把利刃刺向命运。
那颗痣终于死了。
可她还是那么美,让人为不能得到她而心生怨恨。
陌生男人的脸上变幻出一连串可怕的表情,他睥睨地站在那里,等待一切善后。随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扫过这个家狼狈的每一处,最终不带温度地落在角落里,鹌鹑似的兰卿脸上——小兰卿长着一张跟妈妈有九分相似的脸。
一大一小的模子,雌雄难辨的年纪。另一株还未成熟的栀子花,可以供人亲手养大,从小矫枉。
男人的眼底闪烁出失而复得的光,那是人在失去一件宝贵的物品后,偶然找到替代品的侥幸,不甘里掺杂着肮脏的喜悦。
兰卿被连夜送进福利院,十几个孩子的房间均出一个小床给他,同伴们打着平稳而香甜的鼾,天就要亮了。
他蜷缩起来,惧怕的泪糊了满脸。他想爸爸,想妈妈,想一切发生变故的那一天,餐桌中央鲜美的醉蟹……
他把脸埋进小被子里,从手心里展开那个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红灯笼,发着抖小声呓语,像一个固执的实现愿望的小孩。
“我不要吃螃蟹了……我要回家……妈妈、爸爸,我好怕……”
可是红灯笼坏了,不灵了。
“命运”、“人生”、“死亡”……这个可怕的夜晚所发生的不该由6岁孩子来经历的苦难。
一夕之间,兰卿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