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厨房的灶后搬来那只小凳,小姑娘跨进?堂屋,例行?坐在织布机旁,坐等母亲过来织布。
阿娘说这块布已经有三分之一了,顶多再过两个月,能做成?她新衣的布量就出来了。
想到自己?未来穿着校服去上学堂的样子,小菱更加期待。
当看见阿娘进?来,她不由就露出一个比平时更加轻快灿烂的笑,不只是因为对上学的祈愿,更因为笼罩了她八年的恶梦阴影在这天彻底消失。
这个夜晚,小菱也睡得十分香甜,她的梦里也再没出现红花林冰冷河边的一幕。
说不定,那些就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恶梦呢?
一场因为她被小叔一家强关在屋里睡着时做下的恶梦。
***
夏季的日头总是长的,比起小菱才?“重生”那会儿?,天要亮得更早些。
但?还在长身体的五岁小姑娘这会儿?是起不来的,每次都是日头好大了才?揉着眼睛从床铺上坐起。
叽叽喳喳的鸟鸣这会儿?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知了”声。
照常自己?穿衣下床,她披头散发?地走进?小院,准备向阿娘撒娇让给编个漂亮的小鬏鬏,却发?现好几个昨天就有上门过的姨姨婶婶们今天又?过来了。
“……李二一家没了,除了你家他们也没什么亲人,这法事是不是要做一下?”
隐隐的,她听见有人这么问?阿娘。
就像当初阿爹出了水难一样,这在小城里的人看来算是横死,而横死都是要请人做法事超度亡魂。
小菱已经不太?记得“八年前?”阿爹的灵堂上都是怎么做的法事,唯有和阿娘抱在一起哭得背过气去的情绪还深深残余着。
但?现在她听见要给小叔全家做法事,当即就是眉头一皱不太?乐意。
那家人也配阿娘给他们花钱?
刚这么想着,就听见有个婶婶压低了嗓音凑近阿娘。
“我知道李老二刚骗走了你死去当家的抚恤金,你心里不乐意……但?别忘了,他们家还留着一套靠街带小院的房子呢。”
“给他们家做了这一套,那房子可就名正言顺都归你大房这边处置了。”
小菱:!!!
被骗走的八十银元是挺多,但?跟房子比起来那是至少三倍的差价,小叔那房子地段不好不坏,但?三百银元肯定能够的。
“梅娘,你犹豫什么啊!”一个声音更大的媳妇子直接喊出来,那是大满哥的娘,此?时说话的声势完全符合小菱对她健壮又?急性子的的印象,“论?关系你们老李家到这里就是你家和李二家这两兄弟,旁的就再没了,而且李老二这家子就算现在是死了也还欠着你们家的,这房子到你手里天经地义,只要做了这一场,这城里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现在钱也没了人也死了,你甘心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亲戚占了那屋子吗?”
似乎大满娘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还在纠结的阿娘,当天她就到处请人帮忙一起张罗布置灵堂做法事的活计,街坊邻居像是也怕夜长梦多,做得也是飞快,要不是做法事的和尚要明天过来,指不定当天晚上就能开始吹吹打打。
小菱对此?是乐见其成?,尤其是阿娘请了专门的人替她们跪灵哭灵她更开心了。
一般情况下除非身体不好否则谁家这么干早被唾沫星子淹了,但?李老二一家的所作所为让他们就是死了也名声臭顶,众人看梅娘如此?完全没异议。
小菱一身淡色的衣服站在这个邻街的小院中?,说是跟着阿娘一起陪见每一个登门的客人,实际上心神早被堂屋里坐在那边敲着木鱼唱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梵歌的和尚们所吸引。
和面有菜色的客人们相比,这些穿着簇新僧衣的和尚个个脸色红润,光光的脑袋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后脑勺那里鼓起的几层褶子。
不过她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转而投向了灵堂上放着的贡品上,忽略那些香案蜡烛,上面用盘子盛着的点心、水果还有捏成?三牲形状的馒头和肉菜都让她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
等法事做完了,这些是不是都可以拿回家去啊?
她幻想得很?美好,结果却是法事做完后这些都被阿娘拿去分给了来帮忙的街坊邻居,小姑娘手捧着仅留着的一个毛桃,一边委屈一边啃。
没关系,只要想想以前?霸占他们家的小叔现在反过来被他们霸占了家,她就很?开心了,嗯!
李大的遗孀虽然失掉了大半死去丈夫的赔偿金,但?却拿到了价值高?上几倍的李二的房,身份忽然就有些不同。
以前?她是一个死了丈夫只能靠赔偿金和绣活手艺带着女儿?度日的寡妇,现在她是一个有着两套房子并且手里还有一笔余钱、又?有绣活手艺带着女儿?度日的寡妇。
并且,年轻还貌美。
身边虽然有个孩子,但?只是个五岁的女孩,这在丧偶带娃的女人堆里已经相当拔尖的那一撮,让很?多男人从以前?就有些动心变成?现在的很?是动心。
要不是她在李大死时就放话要为丈夫守着绝不再嫁,加上李大下葬不久,早就有一群媒婆登破门槛。
而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月,就是有前?头这些阻碍拦着,还是有男人心里蠢蠢欲动。他们碍于人言不敢太?明目张胆,但?每日若有若无的在小院门前?路过的次数却是多了。
到这个时候,还在为自己?霸占了小叔房子而爽快的小菱终于察觉到危险,她终于明白阿娘为什么总是关着门除非必要绝不外出了,但?就算如此?,家里的大门也不可能一直关着,总有需要敞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