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谋虑,季攸和赵军军官们未必全然揣测不到,但他们的处境太过艰难,为求保全性命、伺机反攻,只得权且服从。秦军将降卒陆续带到丹水西岸的五条谷道里,秦军军官称这是降卒的暂居之所,明天一早秦军会从黄土岭运来食物。降卒眼观谷道地形,固觉不安,可他们一来难以反抗、二来渴望食物,因而也不与秦军相争,只等明早能重尝米粮之味。转移赵军降卒的同时,白起命信使将降书快马送至王陵军团,王陵随后携降书赴丹水东。赵军都尉郑臧的部众坚守在丹朱岭西麓的一处壁垒中,司马靳领兵封堵住了壁垒外围的出入要道。王陵与司马靳会合后,两人派使者把降书送进壁垒。郑臧上午听司马靳说起赵括阵亡、赵军主队投降这一消息,还怀疑是敌人的诡计,并不相信,但此际目睹降书,赵军印信的图案清晰分明,他便知主队确然战败请降。他本人的军略平平无奇,手下兵力又寡不敌众,他自忖负隅顽抗必定无幸,于是大哭一通,朝赵国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亦出垒投降。此地的赵卒总共有四万人,也按白起的指令,分成千人队,弃戈卸甲,跟着秦军到丹水西的谷道里安顿。婷婷一整天都守在赵括墓边,希儿主仆在她身旁与她说话排遣。嬴稷和张禄在山腰对弈。嬴稷心不在焉,常常不慎走错棋子。张禄顾及君上的情绪,不敢取胜,落子前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既要自己也走错棋,又不可显露出故意相让之迹,这一天下来别提多么劳累。太阳快落山时,希儿挽着婷婷道:“小仙女,天要黑了,我们回营寨吧。”婷婷虽犹然对赵括依依不舍,但她毕竟是识趣之人,她心知她若留在这儿,很多人都得陪着。为了赵括之事,她已经给君上、友人、同僚、下属们招了不少麻烦,她心底早就过意不去,若再要大家继续容让她的私情任性,她是万万承受不起的。她点头答应希儿,而后向赵括的墓冢挥手告别,转身下山。行至半路,她望见东方不远处,有一队秦卒领着一群布衣青壮走入附近的一条谷道,她冷不防打了个激灵:“那群衣衫褴褛的人,心怀恶意啊!”“那是投降的赵卒。”嬴稷走到婷婷跟前说道,“降卒人数太多,所以白卿家把他们分队安置在丹水西的五条谷道里,便于我军管制。这条谷道是离黄土岭最近的。”婷婷道:“赵卒虽然向大秦投降了,但他们心中仍是憎恶大秦的。”嬴稷洒然笑道:“仇雠之国,不共戴天,军民互相憎恶实属常情。”婷婷咨嗟着点了点头,便跟从嬴稷返回营地。晚膳时,嬴稷让希儿和婷婷都在王帐进膳。婷婷因记挂白起、又怀念赵括,胃口不佳,只吃了很少的饭菜就避席告退。嬴稷固然疼惜婷婷,此际却也没法子劝她多用肴馔,关切的道:“小仙女好生歇息。”婷婷伏拜道:“谨诺,多谢大王。”嬴稷连声叹气,自个儿也没了大快朵颐的兴致。婷婷回到大帐,简单盥漱一番,换下灰袍,穿上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安安静静的坐在书案前,等待白起归来。这一等便是数个时辰。婷婷的身子甚是疲倦,却困意全无。起初,她依然在为赵括的离世而伤感,但到了后来,她心里渐渐发慌。且说赵卒虽是分成千人队、依次离开壁垒,但进了谷道之后,秦军又将千人队聚集。安置赵卒的谷道共有五条,每条谷道里约有四万赵卒。由于赵卒已无武装,秦军又把守着谷道的出口以及两边的高地,是故每条谷道里的四万赵卒并不能对防守的秦军构成很大威胁。赵卒饥疲交迫,纵使忌惮秦军,此刻也绝非人人均有精力熬夜,大半赵卒皆在谷道里胡乱睡了。他们很多人都做了同一个梦:旭日升起,众将士饱餐一顿,恢复了力气,随即冲上高地、冲出谷道,干下一桩惊天动地、名垂青史的大事……然而就在赵卒沉沦梦乡之际,谷道两边高地上的秦军纷纷持弩拉弦。丑时,一场滂沱暴雨覆盖了五条谷道。雨点不是水滴,而是尖锐锋利的箭矢。寂静的山谷,顷刻变成了鬼哭狼嚎、血流成河的地狱。二十万赵卒死的死、伤的伤,未死者争先恐后的涌向谷口逃命,途中互相拥挤踩踏,当真是为求生路、六亲不认!但他们的生路并不存在。那些好不容易跑到谷口的赵卒,又被守卫的秦军盾矛手阻挡、刺杀。季攸身中数箭,倒在尸骸堆上奄奄一息,混混沌沌的脑海中蓦然清楚响起赵括当日说过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