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墨只得跟着那人去了巷子外头的一家茶楼,那人要了个雅间,又叫下头上了些茶水点心,殷勤地叫陆墨先吃。
陆墨看到桌子上那些精美的点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陆家顶多算是小康之家,上百亩地,要不是陆显宗考中了秀才之后免了不少田税,一年到头都不敢吃几次白米白面,点心什么的,最多只能是赶集的时候买点什么槽子糕之类的,那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几口。陆墨至今还记得跟着陆显宗吃过的槽子糕和糯米糕的香甜。而桌子上这些,陆墨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会儿要不是意志力惊人,只怕立马就要上手。
那人看着陆墨的模样,愈发笃定起来,先拿了一块枣泥桃仁贵妃饼,放到陆墨面前的碟子里,笑道:“这茶楼里也就这几样点心做的地道,陆公子您先填填肚子,我再跟您细说!”
隔着酥脆的酥皮,里头馅料的甜香若隐若现,陆墨忍不住咬了一口,酥皮不免掉落下来,陆墨赶紧用手接住,将掉落的渣子也一点一点用手指头蘸着吃了,只觉酥脆鲜甜,几乎要将舌头都吞下去。
陆墨不知不觉将桌子上的几碟子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对方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那人等着陆墨喝掉两杯茶,这才说道:“陆公子,我先跟您说一声,我是镇国公府的下人,我们家老爷就是如今镇国公府的主人,这些日子,也是我们家老爷给陆公子您行了方便,要不然您看看,这京里头每日里告状的人也不少,无家可归的人也多的是,谁能住在衙门里头?陆公子您之前不想住客栈,这甜水巷的房子,也是我们府上给安排的,可以说,要不是我们老爷明里暗里拦着,那些个文官早就想尽办法,软硬兼施,让陆公子你们撤了状子了!”
大概是之前吃的点心有些干,陆墨只觉口干舌燥,又喝了半杯茶还没法缓解,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犹犹豫豫地问道:“镇国公府,很厉害吗?”
那人立刻意识到,陆墨还是那个半懂不懂的土包子,便傲然道:“咱们府上老国公爷是跟着本朝太祖太宗打江山的,本朝开国,大封功臣,其中最顶尖的,便是四王八公,咱们镇国公府,如今就是八公之首!咱们老爷在朝堂上站班轮次,就是站在前头的,你说厉不厉害!”这人也是鸡贼,只说镇国公府如今是八公之首,不说之前怎么回事。
可陆墨不明白这些,听到镇国公府居然是勋贵里头顶尖的人物,顿时愈发敬畏起来,整个人都像是缩小了一圈,喏喏道:“那个,我就是个小人物……”
“陆公子,您这就叫那什么,妄自菲薄!”那人说出一句成语,也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您是义士,咱们家老爷就是因着这个,才跟着高看您一眼,不忍心看您欢欢喜喜地自以为已经报了仇,结果回去之后被那些人给害了,这才想要给您指一条明路!”
陆墨咬牙问道:“什么明路?”
“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那人说道,“难道收了贿赂办了冤案,害死了人,就不算杀人了!人家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你们少爷若不是被人偷了文章,那就是举人老爷。一个举人老爷就这么被害死了,难道能这么算了?所以,下次再审,您就得咬死这一点!”
牛继宗也是厉害,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几个讼棍,专门给陆墨写了一张状子,这会儿掏出来往陆墨手上一塞,笑道:“您先看看这状子,下次您就将这状子递上去。还有,这期间,要是有人找上门,您也别松口,横竖一告到底便是,要不然,哪来的天公地道呢!”
陆墨被说得晕头转向,脑子都变成了浆糊,他这会儿又被鼓起了满腔仇恨,只是又想到可能会被报复,只得又问道:“判得轻了,他们要报复,难道判得重了,他们就不报复了?”
那人见陆墨居然想到这一层,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们也早做了准备,说道:“这您就不用担心了,我家老爷是什么人,等案子结了,您也别急着带二老回乡。那里虽说是家乡,可哪有京城好。你们少爷若是还在,考中了进士,最好的前程也是留在京城做京官,还能带着二老一块过来做老太爷老夫人。如今我们老爷赏识您,觉得您一腔忠义,放在三国里,那也是关二爷一样的人物……”
陆墨不知道什么专诸豫让,却是知道关二爷的,忙不迭摆手,说道:“可不敢比关爷爷……”
那人本来也就是吹捧,听得陆墨惶恐,不由一笑,继续说道:“我们老爷说了,您如今也是良民了,也认识字,就算别的欠缺一些,光是忠义二字,就抵得上其他了。我们老爷回头给您安排个前程,您以后就也是官身了,就留在京城做官,那些人,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对同样当官的下手吧!您就安安心心地当差,奉养二老,也算是替你们少爷全了遗憾和孝道了!”
陆墨被那人描绘出来的美好未来迷得晕头转向,他下意识地将状子收到怀里,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可不会当官!”
那人笑道:“谁天生就会当官呢?便是那些官儿,十年寒窗苦读,中了进士之后也不是立马就会的!而且还有咱们家老爷呢,到时候老爷定然会安排人教您,那时候,小的就不是叫您陆公子,而是得叫一声陆大人了!”
陆墨被捧得晕乎乎的,好在还有几分理智,连忙说道:“不敢不敢,这位大爷,我真的干不了的,不回乡可以,我在京里找个活计,照样能奉养爹娘,大爷你家老爷的恩德,我定然牢记在心,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我,我得先回去了,家里爹娘还等着呢!”
那人见陆墨这般,也更是高看了他一眼,连忙叫人打包了许多点心,让陆墨带回去给陆父陆母,看着陆墨回了甜水巷,这才回镇国公府复命。
第61章
有了几个有名的讼棍撑腰,第二次开审的时候,陆墨就从容了许多,甭管那边几个人如何狗咬狗,他就死咬一条,杀人偿命,舞弊的事情是一回事,杀人又是另一回事,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
其实,若是普通的冤案也就算了。哪个衙门没有冤死的鬼呢?这年头,不像是后世,重证据轻口供,如今口供最重要,而三木之下,要什么口供没有。判决还没下来,就稀里糊涂死在牢里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呢。可如今这案子,其实就是大家合谋舞弊,在被苦主发现之后,又错上加错,悍然将苦主给灭了口。这性质就很恶劣,无论是学正还是知府,甚至是隔壁衙门的巡抚,都脱不开干系。
主审的官员早就知道,这个案子在圣上那里挂了号,见陆墨油盐不进,也不敢再明示暗示,只得继续审案,等到将口供都记录在案之后,才宣布退堂,表示要禀报圣上之后,才能正式判决。
陆墨在公堂上还算沉着,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还是陆父陆母叫了一辆牛车,送他们一家三口回了甜水巷,只等着判决下来。
第二天早朝,圣上便拿着口供开始发难。
“之前你们一个个折子里都怎么说来着?圣君在朝,海清河晏!这就是你们说的狗屁盛世,还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民风倒是淳朴,这官风却黑透了!”圣上嘴皮子也利索得很,只骂得一干大臣头都抬不起来。
下头吏部尚书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他管着吏治,结果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他也难辞其咎。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就更抬不起头了,正副主考,都是他翰林院的学士,结果为了点阿堵物,直接害了一条读书种子性命,简直是岂有此理!
“怎么啦,一个个哑巴了?”圣上端坐在龙椅上,神情讥讽,“我看你们弹劾起别人的时候,嘴皮子都挺利索的,如今怎么不吭声了?”
圣上能在早朝上发难,自然早做好了准备。上次王家的事情,一众勋贵武将被搞得灰头土脸,如今形势逆转,圣上不过对外透了个口风,立马就有人要为王前驱,为圣上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