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说的话,他从来不敢违逆。是大小姐将他从生死边缘救下,给了他重新活下去的希望。大小姐,就是他的希望。他原是姜国人,自幼失了父母,只能混在一拨难民之中四处颠沛流离,勉强混口饭吃。可后来姜国皇帝嫌这些难民脏了他的国土,便派了兵四处杀剿。他穿着破旧肮脏的衣裳,和一堆同样肮脏不堪的人挤在一起,眼看着剑刃的寒光一点点逼近,慢慢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那时他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再受人欺辱。可是他没有死。一柄青锋扫过,堪堪挡下那把即将刺穿他胸膛的剑,将他的衣裳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他颤抖着睁开眼,九岁的云青枝提剑站在她面前,碧色的裙裳像一片盛夏浓绿的荷叶,在满目风雪中绽开盎然生机。云家带来的近卫很快就将那些试图围剿他们的人悉数赶走,她却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好半晌后她才拎着剑转身,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的马儿走去。“走吧,跟我回家。”小姑娘忽然又停了下来,在猎猎寒风中转过身,裙摆如一叶芭蕉在风中摇晃。她盯着他身上的衣裳,清亮的声音落在阵阵厮杀声中,如同天籁。“跟我回去,我赔你衣裳。”他的心随着她声音的起伏,极清晰地颤了两颤。他跟着云青枝回了楚梁,成了云家大小姐身边唯一的近卫。云家的人都说他像个听话的傀儡,大小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甚至当云家需要一个可信之人去大夏皇宫做暗子时,他想都没想,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他现在依然清晰地记得云青枝当时对他说的话。“潜进大夏皇宫并非易事。你需去势净身,才有机会踏入宫门。”他跪在她面前,声音恭敬。“但凭大小姐吩咐。”“想什么呢?”云青枝背对他站着,听他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得出声问道。青寰猛然回过神来,拿着衣裳的手颤了下,忙低头道:“没……没什么,属……属下这就换上。”他亦转过身,背对着云青枝将身上太监的服饰褪下。云青枝双手环胸,垂眸盯着鞋尖上的绣纹,随口问道:“你在大夏的时候……可是在那位清宁长公主宫里做事?”“是。”“那位长公主……待陛下如何?”青寰迟疑了下,还是如实答道:“长公主待陛下极好。若不是长公主一直护着陛下……陛下根本不可能活着回到楚梁。”云青枝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那……她素日待你如何?”“长公主性情温和,待奴……待属下和其他下人们都很好,几乎从不训斥,反倒是处处照顾。”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停止了,云青枝知道他这是已经换好了衣裳,便转过身来。一身黑色束腰长袍将男人衬得坚毅挺拔,那熟悉的眉眼褪去了当年的稚嫩,变得沉静而自持,令她突然生出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心安之感。云青枝怔了一瞬,淡笑着走上前去,极自然地替他理平衣襟上的褶皱,“嗯,这身好看多了。”青寰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小声道:“多谢大小姐夸奖。”云青枝笑了笑,转身从檀木架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漆木匣递给他,吩咐道:“这东西你亲自给宋美人送去,就说是我送她的礼物。”青寰打开木匣看了一眼,吃惊道:“大小姐,这对玲珑镂花缕金镯可是当年家主从姜国寻回来的,价值连城,万金难买。您就算要恭贺她晋封美人之喜,也不必拿这样珍贵的东西呀。”“谁说我是要恭贺她晋封之喜了?”青寰愣道:“按宫里的规矩,宋美人刚刚晋封,大小姐身为贵妃,是该送些贺喜的东西过去。所以属下才以为,大小姐送那对镯子过去,便是为了贺喜她晋封的。”“那些个破规矩,我可从来没放在心上。”云青枝笑笑,仍旧是漫不经心的口气,“我这是为了感谢她,替我照顾了你这么多年。”她转身进了内室,只留青寰捧着木匣,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抬起头,偷偷望着云青枝的背影,慢慢地,浅浅地,笑了起来。云青枝的礼物很快就送到了峦山殿的暖阁里。蕙女官打量着那对华贵的金镯,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道:“美人,奴婢见识短浅,不曾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宋栖迟拿起那对金镯细看了一番,不由得暗暗吃惊。她从前在清宁宫时,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只是和这对金镯比起来,便都显得平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