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告诉安良“去看一看你父亲吧”的时候,是徐主任在安良这里留下的最鲜明的也最鲜活的一次印象。他难得地跳出了独善其身的禁锢,向安良传递了一个不那么利己主义的信号。正是因为如此,安良的心里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因为宋平对安良说的一句同样的类似的话。宋平在安良这里的形象就更模糊了,他们不过是几面之缘。在安良心里,宋平是个温和得体又妥当的人。一点江湖气被他包裹在了妥帖的温润的外表下,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样的人为人处事,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多余的事也一件都不会干。大约除了周之俊和秦淮,没什么人能让宋平放在心上惦记着。但是他却特意告诉安良,让他去看一看自己的父母,就好像宋平知道什么东西在前面等着安良一样。并且是不那么让人愉快的预言。安良坐在床沿上,用手揉了一把脸,将心口的那一股郁结的气沉沉地叹了出来。该来的总还是得来,早死早投胎这句话用来形容他眼下的困境半点儿不错。安良出门的时候皱了皱眉头,踢了一脚电梯边的烟头。他性格里的那点洁癖终于发作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物业的工作人员检修电梯的间隙顺便在这里抽了几根烟。那烟头在墙角,要不是洁癖使人拥有火眼金睛,寻常人是看不到。“真没素质啊…”安良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走进电梯的时候都还火冒三丈。大约是上火使人眼花,安良走到地库的时候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看到了秦淮的那辆白色帕拉梅拉还停在自己家的地库里,像是深海里一头温顺的白鲸的影子。真是昏了头了,安良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一下,一整夜都过去了,秦淮怎么可能还在他家楼下呢?他摇了摇头,朝着出口走了出去。等到安良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秦淮才缓慢地将车窗摇了下来。他的眼底是丝丝缕缕破碎的红血丝,还有黏在那人身上的目光留下来的未散的温情。秦淮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给周之俊打了个电话:“师父…我现在来店里吧…下午的客人到了吗?”周之俊在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秦淮的语气里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你帮我做嘛…我要来睡一下…好累啊…”然后他的眼睛里是心满意足的笑意:“那谢谢师父啦!”“这么高兴吗?”周之俊在电话里笑着问了一句:“难得看你这么高兴。跟安医生处得还好吗?”“好。他很好的。”秦淮抿了抿嘴,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露出一点有点羞涩的紧张的神情。他的眉眼冷厉惯了,露出这样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别扭与生疏,是带着怯意的真诚与惶恐。“那就行。”周之俊的笑声沉沉的:“你快来店里吧…宋平非说你一晚上没吃饭,给你做了饭带到店里来了,吃一点然后上我屋去睡会儿。”作者有话说:秦淮:我不困,我守安良一宿我都不困。但是你让我工作我就困了,我师父店里的kpi有什么重要的?父债安良打车到了他父母家的楼下后,在楼下站了很久,迟迟没有上去。他一直站在楼下的花坛边,直到将口袋里剩的几根烟抽完了之后才轻轻拍了拍自己大衣的摆角,朝着电梯走去。安良很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甚至说得上是害怕的时候。他在人生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有一种近乎初生牛犊般的勇气和无所畏惧。他不怕惹事儿,也不怕惹上什么人。现在回想起来,他这样的底气,多半还是来自于自己的家庭。家庭是一个人的托生之地,无论好坏,我们终其一生都将被它影响,无法逃离。传统观念上的父债子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荣辱与共,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可回避地被家庭所包裹,被亲族血缘所覆盖,然后成为或好或坏的人,成为自己喜欢或是厌弃的人。安良在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面前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出乎安良的意料,前来开门的人并不是他的父母,而是家里的住家阿姨。这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女人显然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欣喜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要接过安良的腰包:“小安之前怎么这么久不回家的呀…那天韩姨让我今天多做几个菜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咧…”安良换了鞋进客厅,温声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道:“阿姨,我爸妈呢?”住家阿姨冲着二楼一点头:“在楼上呢!用不用我喊他们下来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