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秦淮的嘴唇柔软而冰凉,依旧是安良最熟悉的触感,是他们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日夜中所熟悉的感觉。可是安良就是没有来由得心慌,他能感觉到秦淮的生命在一点一滴地消逝,这种大浪淘沙般的不可挽回,让安良在一瞬间回到了从前急诊科规培的日子:每天都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无能为力。可是眼前的人甚至不是别人,是他的爱人。安良维持着机械的人工呼吸不知道多久,直到肩膀上有人搭了一只温热的手,安良根本没有空抬起头来,他能只听见周之俊的声音:“安医生。”随着那一声喊他名字的声音,还有自远而近的救护车的呼啸。安良久在医院上班,早就熟悉了救护车的声音。可是他从来没有一次听得这样清晰,这样绝望。周之俊弯腰将他扶了起来:“安医生先起来吧,救护车到了。”安良浑浑噩噩被他扶了起来,三魂七魄无有一处在位的。周之俊似乎转头对着身边的中年男人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回应的声音平和而沉稳:“你放心,都安排好了。”离秦淮家最近的三甲医院就是四院,安良一路上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注意救护车再往哪里开。他靠在车壁上,车里惨白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和手背上,是凄凉凉的一片暗淡。随车的救护人员看了看安良手上的伤,从医药箱里扯出来一包纱布和止血线:“你这个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不然血流个没完没了的。”安良浑浑噩噩地根本听不见别人的话,还是周之俊将他的手臂轻轻抬了起来:“那就麻烦医生了。”不打麻药的初步缝合应该是疼的,否则安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流下了那许多的眼泪来。四院的急诊科在门诊楼的前面,已经是深夜了,却还是灯火通明的人来人往。有夜间喝酒打架闹事头破血流的,也有被车撞的不成人形的,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哭泣和呻吟。安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惧怕过这个地方。周之俊带来的那个中年人上前去和接诊的医生护士交流了,留下周之俊陪着安良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周之俊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轻声道:“安医生。”安良的知觉一点一滴恢复了过来,他能听得见周之俊的声音了。但是他一开口,浓烈的哽咽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周哥…”周之俊揽着安良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一个晚辈那样:“我知道。安医生,要不是你,小淮可能就…”后半句话不忍卒听,周之俊没有说完,但是安良明白。但凡安良去得晚了几分钟,也许秦淮就真的成功了。他鲜血淋漓的与天争夺,将自己的心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一次。眼下秦淮在抢救室里生死未卜,安良坐在外面只觉得冷汗浸透了毛衣:差一点,就差一点,秦淮就真的没有了。“哎,那个病人,我来给你二次缝合一下伤口啊!有点疼,你忍一下。”有个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过来,走到安良面前才惊呼一声:“安医生?你这是怎么搞的?”安良抬起头来,认出了这个护士是自己本科学校护理系的师姐:“李护士。”李护士慌里慌张地放下托盘过来查看他的伤势:“我的天爷哎,安医生你跟谁干仗去了?这伤口里怎么还有碎玻璃渣子跟铁刺啊?你等会,我去拿个镊子给你夹出来。你这估计得打一针破伤风,我让当班的医生去给你下处方。”她慌慌张张地走了,倒是周之俊看着安良的伤势:“辛苦安医生了,疼不疼?”安良摇了摇头。他怎么担得起周之俊的一句辛苦呢?安良本能地不喜欢这句话,就好像他不过是一个热心的过路人。安良知道不是的,他拼了命想要救回来的,曾经是他的整个世界。他无法控制地回想着秦淮从车里倒在他身上时候的样子。他一直都觉得秦淮是冷厉的,淡漠的,看上去比自己不知道坚强成熟多少倍。可是那一个瞬间,安良才近乎无望地发现,原来秦淮只不过是一个那么脆弱的,易碎的少年人。他安静地靠在安良的怀里,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道晨雾。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就会不见踪影。安良一想到方才的绝望和惶恐,整个人都难以自制地发起了抖。李护士拿着镊子回来,蹲在安良的面前给他清理伤口。她忍了片刻估计还是没忍住:“安医生,发生什么事儿了啊?刚才送进来的那个人,是你朋友吗?”安良低头垂眼看着冰冷的镊子在自己的皮肉中翻搅:“没事,意外而已,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