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俊闻言,却在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后才低声道:“安医生最近还好吗?”安良知道他在问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他。安良对于周之俊的感情非常复杂:周之俊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担得起义薄云天这几个字,若不是他一直照顾着秦淮,秦淮也不可能跌跌撞撞走到今天。这样的人要是放在平常被安良遇到了,是该敬佩他的气节和义气的。可是安良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原谅,周之俊知道一切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深渊这件事。于情于理,周之俊的确是应该向着秦淮,可是安良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道坎儿。他曾经以为,自己和周之俊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可是到后来才知道,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过往割裂现实,罪孽撕扯情谊,他们之间注定无法有更深的交集。于是安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没事,谢谢周哥。”周之俊似乎也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后才道:“那好,安医生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也试着联系一下小淮,让他给你回个电话。”安良没有回答周之俊,在黑暗而静谧的楼道之中,他慢慢地挂了电话。如果说在和周之俊通话之前,安良还觉得那样的心悸只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偏执的话,周之俊方才的那一句“秦淮的爸爸明天执行”,就让他的心跟着落到了谷底。明天之后,这个世界上和秦淮有血缘关系的人,就真的一个也不剩了。人死万事空,他们身前的秘辛,传闻,隐秘的罪恶都会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逐渐烟消云散。可是秦淮还活着,这些背负在他身上的往事,并不会随着自己父亲的死亡而消逝。他要一直背着这些不堪入目的过往独行于世。“可是秦淮还活着…”安良浑身突然剧烈地一震,那种心悸如同识途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安良猛然喘了一口气,抓起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摩托车钥匙就往楼下跑去。他觉得自己正在失去秦淮,那种广义上的,字面意义上的失去秦淮。这样的认知让安良觉得恐慌而又害怕,就好像是那一日秦淮站在门诊楼的楼顶上,沉默而悲悯地看着他。安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秦淮那一天,也许是真的想从门诊楼的天台上跳下来。耳边是重庆雪夜凛冽的风声,安良在这一瞬间什么也没有想,他得去找秦淮,他得去看他一眼。安良不知道的是,在他抓起杜卡迪的车钥匙奔下楼之后,楼道中一直掩着的防火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走出来的年轻男人面容是一片麻木不仁的绝望,他穿着美团外卖员的制服,大概是太久没有洗了,斑斑点点的全是污渍。可是他胸口的那块工牌却是惹眼的崭新,似乎是才戴上去不久。工牌上的名字是刘翰。刘翰瑟缩地往前走了一步,走到安良刚才站过的地方缓缓地蹲了下来。他将脸埋在手臂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再抬起头的时候就是满脸满眼的泪。他的袖口中掉了个东西出来,落在地上是清脆的一声响。刘翰伸出手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把锋利的,簇新的匕首。匕首冰凉,手摸上去是坚硬的一片生冷。刘翰抚摸着匕首的刀锋,眉眼之间有几分软弱之色的年轻男人目光逐渐冷了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安良家的大门:“这一次让你跑了,下一次你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雪夜的地面是泥泞的湿滑,安良走得太急了,摩托车轮胎上的防滑链都没来得及绑上去。骑到路面上的时候安良才发现,速度稍微快一点整辆摩托车就有些不稳,寒风从他的领口里灌进去,吹得安良仿佛赤身坐在冰天雪地之中。他不仅没有绑防滑链,连冬天的骑行服都没来得及换。浑身上下只有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和黑色的大衣,这点衣物在凛冽的寒风中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可是安良却不觉得冷,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连握着把手的手指也感觉不到了。他的心跳得很快,跳成让他惶恐不安的节奏。安良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摩托车的轰鸣在夜间的路上格外的突兀,但是安良却充耳不闻,他什么也听不到。秦淮家住在五里店的后面一点,离安良家其实是有点儿距离的。他一路压着限速骑,骑到秦淮家楼下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了。等到把车停在路边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冻成了无法弯曲的僵硬。安良将手揣进大衣的口袋里,朝着秦淮家的单元门跑去。来的路上安良想好了,要是秦淮家里亮着灯,他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可是如果秦淮家里没有亮灯,他就一定要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