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活一辈子,到头来化成一堆轻飘飘的骨灰。旁人从这对骨灰上看不出你生前是恶贯满盈还是劳苦功高,也看不出你是个贩夫走卒还是学术泰斗,说得难听点,连你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到了那个时候,你唯一作为一个人而被铭记的机会,就是在活着的人心中。兰明娟这一生的跌宕起伏安良不清楚,但是眼看着她的那一窝子女是不会将她看作一个人来铭记于心的。安良摇了摇头,旁人他管不着,但是在他这里,兰明娟将永远被当作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女性学者而被铭记。小黄在安良面前扭捏了半天,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不肯说出口。安良转着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话就说,尿频尿急就去楼下泌尿科看看。”小黄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我也是中午听我弟说的。兰教授她的家属在手术室门口说了一点不好听的…好像和咱们精神科有关系。”小黄的弟弟是在急诊科规培的医学院研究生,小伙子年纪轻耳朵好又爱八卦,哪里的闲话都能被他听到一耳朵,然后再来和小黄说,因此小黄就是他们科室八卦中心网络上的那只胖嘟嘟小蜘蛛。但是黄伟因今天听到的闲话显然没有那么让人愉快,甚至说得上让人火冒三丈:“我听家属的意思是…好好的一个人,进了一趟我们精神科之后就整天寻死觅活的了,肯定…肯定是我们给的药吃出毛病来了。说是…这种情况算医疗事故,要找我们赔钱…说不赔钱就起诉我们…反正是这么说了一嘴,具体会不会去办那谁也不知道…”安良目瞪口呆,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一直知道兰明娟的儿女们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心能坏到这个地步,他是真的想不到。“让他们起诉,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起诉出个什么花儿来。他妈的,都他妈不是人了是不是?”安良简直想把这群人拉到面前来挨个给他们一巴掌:“要是让兰教授继续住院治疗,兴许今天她就不会躺在那里了。这帮为人子女的,真他妈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黄伟因见安良动了气便劝道:“没准也就是嘴上说说呢,你先别生气。反正我们提前知道了也未必是坏事,都能长个心眼不至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我这几天把兰教授之前的就诊记录整理好备份出来,咱们这边先存个档,防止日后真的要扯皮。”安良长舒出一口气,他是真的觉得累了,甚至觉得有些想不通,你说人活一辈子图个什么呢?兰明娟那么干净的一个老太太,要是知道她死了之后她的儿女们做出这么多肮脏丑陋的事,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结婚生子?什么宇宙不宇宙的,最后我们都只是果壳之中的小小蝼蚁。照片因为心里始终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安良索性和小黄打了个招呼,提前了十几分钟下班。等他赶到纹身店的时候,秦淮还在二楼替人纹身,手上的活儿还没有做完。安良看他低着头干得认真,便悄没声儿地走了进去,和坐着休息的几个纹身师点头打了个招呼。有人冲着秦淮的背影努了努嘴,对着安良挤眉弄眼地笑。今天来纹身的是个大学生模样的人,趴在椅子上痛得龇牙咧嘴的。安良无声无息地上楼,揣着手在他们背后看了一会,一直低着头的秦淮才发现了他,当即就笑了:“来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我看你这不是正忙着呢吗,就没打扰你。”安良冲着正在纹身的那个客户笑了笑:“帅哥,疼么?”“疼死我了我的妈。”这客户一开口就是连哭带喘的:“周哥还说这是他们店里最温柔的一个,结果小秦下手也太狠了。”安良跟着笑,笑得幸灾乐祸:“你这纹在肩胛骨上哪儿有不疼的?忍着点啊,忍过了就好看了。你这纹的是个什么?”他伸头看了看:“隐形的翅膀?”“好看吗?”这客户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还挺自豪和得意:“我自己的设计,让小秦帮我画成了图。”“真挺好看的。”安良点了点头:“那兄弟你先疼着,我去边上坐会儿。”秦淮轻声道:“你渴不渴?我水杯在楼下那桌子上,你去喝点水吧。”安良应了一声,下楼晃悠到了店里的休息区,立刻就有正在抽烟的纹身师给他挪出半个屁股的空座,不怀好意地笑道:“安医生知道我们小淮的水杯是哪个嘛?”安良扫了一眼桌子上排成一排的水杯,福至心灵地问道:“那个,黑的,不锈钢的,是不是?”身边的人都有些惊讶:“你怎么一猜就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