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洁喜欢跳舞,而且跳得相当不错,水泥厂成立舞蹈团之后,她首当其冲就被吸纳了进去。那时候,青春靓丽的崔洁,成为厂子里很多单身男青年迷恋或暗恋的对象,每逢厂子里举办文艺活动时,台下不少男青年都会直呼崔洁的名字,韩勇便是其中之一。那时候,韩勇在厂子里是出了名的刺头,到处惹是生非,人见人恨,却又人见人怕,就像过街老鼠,但又无人敢打。若在以往,他是不屑于参加厂子相关文艺活动的,可老是听人提起崔洁的名字,那年中秋节就窜了过去。崔洁那天晚上是领舞,她究竟跳了什么,韩勇没认真看,也没心情看。整个活动,他的目光都停留在崔洁的脸上,想入非非,迷恋彻骨。也就在这个晚上,韩勇悸动的心里萌生出一个特别大胆的想法,他要追到台上那个令他如痴如醉的女人。要知道,那个年代和那个年纪的韩勇,就连走过的路,别人都不愿意再去踩着他的脚印再走一遍,因为觉得恶心。可他就偏偏敢定下如此宏伟的目标,而且还真就付出了行动。一开始,韩勇就拿出了自己的无赖劲儿,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去她住的地方等待,每天下班时也会去她经过的途中守候。可如莲花一样洁白的崔洁哪会跟他这种人接触,面对他的步步紧逼,不得不步步退让,以至于后来都不敢独自上班了。韩勇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女人喜欢过,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自然不知该如何去追求她,没想到一下子用力过猛,把她给吓到了。后来,韩勇在外面跟人发生冲突,被人给打伤,回去躺了几天,崔洁好久没见他人影,这才终于松了口气。忽然有一天,韩勇再次出现在崔洁面前时,崔洁正跟工友们一起有说有笑,一见他,脸色立即变得僵硬,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打算从他面前绕过去,却被韩勇给拦下了。“韩勇,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的人是廖艳梅,“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要是敢再纠缠崔洁,我就报警。”韩勇并不搭理她,而是看着崔洁说:“这几天,我认真考虑过了,之前是我太混蛋,没考虑你的感受。我今天过来是想要跟你说,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打扰你,祝你幸福。”心地善良的崔洁,此时听了他的话,心里反而掀起了涟漪。廖艳梅见状,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别听他的鬼话,他这是又在糊弄你呢。”韩勇却一言不发,转身便风度翩翩地离开了。崔洁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感觉自己太过分。廖艳梅转身看着她说:“崔洁,你可不能给他给骗了。韩勇是个什么玩意儿,全厂的人都知道。他今天给你演这么一出,就知道你好骗,肯定又在耍花样,你可别心软。”韩勇听她讲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反驳,可廖艳梅完全不给他机会,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敢保证自己没耍花样?”韩勇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抬了抬手,欲言又止。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承认自己在追求崔洁这件事上确实耍了花样。原来,他这两天躺家里养伤时,竟然慢慢琢磨出了一些道道。虽然毫无恋爱经验,可他脑子还算活络,决定以退为进。于是才想出了主动去找崔洁的主意,并当面说出了那番不会再打扰她的话。果然,崔洁上当了,反而觉得自己拒绝他,就是伤害了他,心里还隐隐有了一丝愧疚感。后来再见到他时,见他只是远远地看自己两眼,甚至很想为之前的做法说一声抱歉。这天晚上,崔洁跟廖艳梅去镇上逛了一圈,回来时突然下起雨来,俩人又没带伞,只好去街边的屋檐下躲雨。不多时,过来两个撑伞的陌生男子,非要让她俩跟自己共一把伞。她俩自然不答应,男子开始动手动脚。崔洁被吓得花容失色,不敢吱声。廖艳梅胆子大,反抗起来,但毕竟是女流之辈,很快就没了招架之力。“乖乖地跟哥哥走,哥哥请你们吃饭不好吗?”其中一名男子伸手想要抚摸崔洁的脸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在这里撒野。”紧接着,这俩男子就被打翻在地,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连雨伞也忘了带走。“你们没事吧?”来者问完这话,立即惊讶地叫了起来,“怎么是你呀?”崔洁也认出了救她们的人,她没想到竟然是韩勇,顿时又是惊讶又是羞愧。韩勇问她们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去。崔洁说:“我跟廖姐去镇上逛了会儿,没想到回来时遇到下雨。刚才在这儿躲雨时,就遇到了那俩、俩流氓……”韩勇骂了那俩几句,然后捡起雨伞递给二人,并叮嘱她们赶紧回去。崔洁见他也没雨伞,于是说:“我跟廖姐共一把伞就行了,你拿一把回去吧。”韩勇拒绝了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大踏步冲进雨中,一溜烟功夫就跑远了。这件事情之后,崔洁对韩勇的态度发生了一八百十度大转变,不仅不避开他了,反而有时候还主动靠近。,!“崔洁太善良了,因为你那次救了她,所以觉得你是个好人,之后对你的态度就变了。”廖艳梅叹道,“一开始我也没多想。过了很久,那是你在跟崔洁处对象后,我无意中看到你跟那天晚上骚扰我们的俩人一块儿喝酒,这才明白崔洁上了当。”廖艳梅在说出这句话时,眼神有些迷茫,她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崔洁道出真相。韩勇忍不住笑了起来,也问她为什么没将这件事讲给崔洁听。“是啊,为什么呢?”廖艳梅自言自语,就算此时此刻让她再去回忆当年的想法,她依然无从谈起。韩勇被她当面揭穿,便再也不犟嘴却苦笑道:“本以为天知地知,没想到还是穿帮了。”廖艳梅说:“你做过什么,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好人有好报,这话错不了。”韩勇听出她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不是好人,他不屑一笑:“你骂的对,我就不是个好东西。那时候年轻嘛,看上了崔洁,就一门心思想把她追到手。可像我那种人,就像过街老鼠,而崔洁就像个明星,怎么会看得上我?我不耍点手段,说不定现在还在打光棍。”“你这种人坏得很,就算不祸害崔洁,也会有别家姑娘被你祸害。”廖艳梅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老韩啊,再去翻那些旧账也没什么意思。崔洁是个好人,她当年从那么多追求者中选择了你,也是看在你能保护她的份上。可现在她人不见了,就说明是你没保护好她,你觉得自己不应该努力把她找回来吗?”“我找过了,怎么没找呢?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韩勇有气无力,想要证明自己努力过,可廖艳梅说:“你没把人找回来,就说明老天爷还在考验你。崔洁是个好人,从来没做过坏事,善良了一辈子,老天爷不会惩罚她的。老韩,看在崔洁为你生了四个儿女的份上,继续去找吧,一定可以把她找回来的。她这辈子已经很不幸,受了太多苦……”四个儿女!这话就像是一把铁锤,重重地擂在韩勇的胸口上。他双目无神地叹道:“是啊,崔洁给我们韩家生了四个儿女!”“崔洁被裁员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廖艳梅努力回忆着,“记得后来又过了很久,我在街上遇到她时,她背上背着老四,手上拉着老三,感觉就像是变了个人……”那天,廖艳梅正去镇上办事,走在路上,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回头看到廖艳梅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她心里不禁一阵抽搐,还将她拉到一边的饭馆里请他们吃了顿饭。“崔洁,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廖艳梅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那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此时,她想起那个依然成天吊儿郎当,只知道喝酒打架的韩勇就一肚子怒火。“他对你不好吗?”她问崔洁,崔洁摇头作答,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可她已经猜到,这种沉默的意思,定然是他对自己不好也不坏。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要说些安慰的话语,谁知道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崔洁那天跟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着呢。”可是,廖艳梅完全看不出来她到底哪里好了。崔洁又说:“孩子是我自愿生的。日子暂时是苦了些,可等熬过去,以后老了,儿女成群,就好过了。”韩勇起身去给她倒了杯凉开水,她伸手接了过来,浅浅地抿了一口,轻叹道:“韩家现在也算是儿女成群,三代同堂。老韩啊,你知道崔洁为你付出了这么多,她自己一直还有愿望没有实现吗?”韩勇皱起眉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她放下水杯,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当年舞蹈团所有成员的合影。那时候崔洁还是领舞,所以站在队伍的正中间,笑靥如花。“那时候的崔洁,真年轻,真好看。”廖艳梅举着照片,感慨不已,“老韩,说实在的,那时候真就没一个人觉得你配得上崔洁,觉得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韩勇不明白自己今天听了这话,不仅生气,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廖艳梅也笑了起来:“没办法,你这个人就是鬼点子多。现在不是常有人说嘛,好女孩都喜欢坏男人。你这个人,当年就是坏男人的典型代表。崔洁啊,就是上了你的当,把自己一辈子都给搭进去了。”韩勇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但反驳道:“崔洁跟着我也没受多大罪呀,不信你问问她……”他这话还没说完,发现自己失言,立即便收了声。“受没受罪只有她自己知道。”廖艳梅说这话时,又想起那天看到崔洁独自带着俩孩子在街上艰难行走的情景。韩勇问她:“你说崔洁有跳舞的梦想,这个我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跳舞确实好看,当时也正是因为看她跳舞,我才被迷上的。可人要吃饭,要结婚生子,跳舞又没钱,可以让她不吃不喝吗?”“老韩,你这话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廖艳梅抬高了音量,“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成天去麻将馆混日子?”韩勇脱口而出:“你不说了嘛,混日子。”,!“我跟崔洁一样,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现在年纪大了,儿女都不在身边,每天就是做做饭,有空了去跳跳舞,跟一群老姐妹拉拉家常,这又怎么了嘛。”廖艳梅叮嘱他,“崔洁离家出走,可能就是因为你对她太苛刻了。等她回来后,你不能这么往死里管她,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去做什么吧。”“我……”韩勇还想狡辩,廖艳梅打断了他:“这个事就不说了。还有个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吧。”这事还得从廖艳梅那次在街上偶然遇见崔洁时说起。原来,崔洁那次去镇上,是打算去新开的菜市场租个摊位做生意。“我不知道崔洁后来到底做没做成,但是过了好久,我去那个市场买菜时,特意去找了一圈,也找人打听过了,都不知道她。”廖艳梅回忆道,“她跟我说,当年被裁员后,本来就打算做点小本生意,那也算是她的一个愿望吧,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没做成。你知道吧?”韩勇脑子里慢慢浮现出那个画面,崔洁跟他商量出去租个摊位做生意的事,但被他拒绝。“做生意?做什么生意?”韩勇顿时火冒三丈,“我的工资养不起你跟孩子吗?好好在家待着,管好孩子,管好一日三餐就够了。”崔洁还想争取一下:“你放心吧,我做生意绝不耽误家里的事。”韩勇却说:“那也不行。你嫁给了我韩勇,就得在家里好好待着,卖什么菜?丢人现眼。要是被人知道,那还不得笑话我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廖艳梅见他半天不吱声,又重复道:“这人上了年纪,转眼各奔东西,想做点什么就让她去做吧。人生苦短啊,一辈子睁眼闭眼就过去了。”:()困在时间里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