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蕾齐娅没有说话,但阿方索一世很确信他打动了她。“好啊。”她回答道,她放下梳子,对着镜子整理自己额前的头发,“如果他真的是个假冒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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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自称瓦伦蒂诺公爵的人归来之后,一片混乱的意大利被他以风驰电击之势迅速平定,比较暧昧的是,教皇尤金五世对他的行为不仅没有制裁,甚至予以支持,仿佛亚历山大六世再生一般关爱着他的“儿子”。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尤金五世的行为也不失为一种无奈的妥协,英格兰在意大利并无可以让他利用的势力,其他欧陆强国也多被牵绊于国内事务,无法由教皇国借力打力,因此这位“瓦伦蒂诺公爵”需要应对的敌人主要还是来自意大利内部。
对他的敌人而言,“瓦伦蒂诺公爵”能快速在意大利拉起一支气势汹汹的军队还是得益于他自称的身份(以及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金钱),而苦欧洲列强多年的意大利人也希望有一个强势的英雄能帮他们摆脱这常年为人蹂躏的处境。当然,在意大利贵族看来,比起所谓的人心所向,他们更恐惧“凯撒·波吉亚”这个名字本身,既然如此,直接否认这个身份无疑能做到一劳永逸,而最合适的人选无疑就是费拉拉公爵夫人。
自父亲去世、兄长失踪后,卢克蕾齐娅·波吉亚便安于公爵夫人的身份,并因为热衷于艺术和慈善事业收获了不少好名声,在她作为女性无法继承波吉亚家族的政治资源的情况下,意大利人倒也不在意称赞她的美貌和高雅品味,而在她愿意替他们解决眼前的大麻烦后,他们对她的感激和倾慕就更加强烈了,潜意识里,他们认为现在的“瓦伦蒂诺公爵”确实是一个假冒者,而费拉拉公爵夫人完全有动力否认这一点,以继续她那平静而受到爱戴的公爵夫人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瓦伦蒂诺公爵”同意和费拉拉公爵夫人见面,他甚至要求在梵蒂冈的中心、教皇尤金五世的见证下与她见面,这意味着他并没有矫饰或隐瞒的余地。当费拉拉公爵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与她将要指认的“冒充”她兄长之人四目相对时,她的神情忽然急剧变化,不可置信的激动带来的红晕迅速充盈了她苍白的脸颊:“凯撒。”她喃喃道,而后她迅速朝凯撒奔去,不顾泥土和灰尘脏污了她华丽的裙摆,“噢,你还活着,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这样的变故令在场众人纷纷变色,阿方索一世尤其惊怒,而凯撒·波吉亚只是伸手将卢克蕾齐娅揽入自己怀中,抚摸着她的金发,语气温柔平静:“好久不见,卢克蕾齐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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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和凯撒一同回到他们曾经居住和玩耍的宗座宫,卢克蕾齐娅仍有些不可置信,她急迫地想知道凯撒为何会在那不勒斯失踪,他这些年又去了哪里。“威尔士亲王收留了我。”他回答道,“作为回报,我让列奥纳多为他服务,并帮助尤金五世成为教皇。”
“原来是这样。”卢克蕾齐娅喃喃道,在教皇选举时,一些曾忠于波吉亚家族的枢机主教曾频繁活动,她当时就觉得讶异,没想到这是凯撒回归的前奏,“除此之外呢,一个英格兰教皇也许足够偿清他们收留你的价码,但不足以让他们支持你的战争。”
“因为英格兰并不想要看到法兰西、德意志或者西班牙中任何一个占据意大利,从这个角度看,我们的利益是趋同的,他们给我一个夺回权力和领地的机会,但能否应用这个机会需要看我自己。”凯撒回答道,“长期以来,在意大利建立一个统一的大公国乃至王国都是我的夙愿,但受限于法国人或者西班牙人的干扰,这个目标总是出现各种各样的挫折,但现在,针对这一目标,这正是绝好的时机,他们现在都无心意大利事务。”
时机,对,由于尤里乌斯二世的死,路易十二世被千夫所指,而斐迪南二世和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也急于向法兰西讨回自己的利益,这使得意大利陷入了权力真空,而一切的根源都是尤里乌斯二世突兀的死亡:“是谁杀了尤里乌斯二世?”卢克蕾齐娅抓着自己的裙摆,她的手在颤抖,“是路易十二世吗?”
面对她的疑问和暗示,凯撒只是笑了笑,清晨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如天使般宁和:“亲爱的卢克蕾齐娅,这件事只有上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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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的妻子不顾一切奔向那位瓦伦蒂诺公爵时,阿方索一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败,他感到无尽的愤怒和落寞,来自于妻子的背叛,他曾经以为卢克蕾齐娅已经完全属于自己,但他的爱、纵容和孩子并没有真正洗去她身上波吉亚的痕迹,当她的兄长重新出现时,她仍不会忘记她身上的波吉亚血统,她始终是一个波吉亚。
当他的妻子从宗座宫回来时,他发现她异样容光焕发,这样的神采他曾经在偶然几个瞬间见到过,但此时仍觉陌生。“他确实是凯撒。”这是她的第一句话,“他是我的哥哥,我无法否定这一点。”
“可你的兄长会带来战争与灾祸!”阿方索一世愤怒道,“即便他真的是你的哥哥,你也完全可以否认这一点,你为什么要承认他,让他以凯撒·波吉亚的身份再度给意大利带来战争,因为情感吗,只因为对哥哥的爱,你便可以抛却我和孩子们,抛却费拉拉的一切和现在的幸福生活吗?”
“不,亲爱的,请相信我,我对你们的爱不比对凯撒的少,我从未想过抛弃现在的生活,相反,我想要守护我们。”卢克蕾齐娅说,她上前握住他的手,绿眼睛里浮现出泪水,像是珍珠,阿方索一世发现面对这样的卢克蕾齐娅他无法不动容,“我知道,我的父亲和兄长声名狼藉,但现在的路易十二世也不遑多让,他根本无法再履行盟约和保护的义务,而西班牙人也并不可信,他们不会真心接纳法国人的长期盟友。”
“如果他是一个冒牌货,那重新提及波吉亚家族确实是一场灾祸,但如果他是凯撒本人,那他的存在正是我们得以在意大利保持尊严的依仗。与其陷入大国之间无休止的争斗,成为被抛弃或牺牲的弃子,不如给我们增加一点可以引人忌惮的资本,即便不为凯撒提供资本,至少也不要与他敌对,在英格兰的教皇去世前,在法国人重新回到意大利之前,凯撒的存在对我们是一种保护,出卖他只会加快我们覆灭的速度。”她的目光更加渴望,“不要再让我们陷入颠沛流离的生活,为了我,为了孩子们。”
她仰面看着他,脸庞美丽、激动、热情、真诚,正如他一直以来所渴望看到的,他爱慕着她的美貌和才华,在她的父兄去世后,他一度忘掉了与她结婚的初衷,仿若他们真是一对神仙眷侣,但这一切是建立在卢克蕾齐娅只能依靠他的爱与保护而活下去的前提下的。
而在她的兄长归来后,他已不能再将卢克蕾齐娅视为一个需要自己的怜惜和爱加以保护的华丽饰品,相反,他需要被动地被绑定在波吉亚家族的战车上为其效力,不论他是否情愿,他都无法再抹去他身上亲波吉亚的色彩,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却不知道他触碰到的是灾厄还是非比寻常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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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9年12月,凯撒·波吉亚已经收回了他曾占据的大部分意大利领地,并公然以“罗马涅的主人”自称,而法兰西,路易十二世终于放弃了在战场上找回尊严的企图,他默认了斐迪南二世对纳瓦拉的占有,也不想去料理诺曼底和尼德兰的烂摊子,而是在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亲信后身心俱疲地回到巴黎。
回到巴黎后,他很快一病不起,他的妻子从布列塔尼赶回来亲自照顾他,直到3月被检查出怀有身孕。“这是个好事。”病床上,路易十二世勉强笑道,但心里,他对这桩“喜事”并不感到喜悦,这会令他的遗嘱横生波折,“但亲爱的,我很有可能活不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但他总会出生,他可能是一个能同时继承王位和布列塔尼的儿子。”布列塔尼的安妮说,路易十二世眼里浮起一丝渴望,但很快再度摇头,“亲爱的,并非是我想要诅咒自己,即便这一次上帝真的为了偿还我所受到的屈辱和不幸赐予我们一个健康的儿子,我可能也活不到那一天了,如果我在这个孩子出生前去世,法兰西的王位不能一直空置,我们需要让弗朗索瓦让弗朗索瓦成为国王,以防止英格兰人趁虚而入。”
“可等我生下了我们的儿子,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又怎会心甘情愿地退位?陛下,我恳求您不要让我们面对如此残忍的可能,这会带来动荡。”
他们的上一个孩子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回到布列塔尼后不久即流产,但他回到巴黎后,她又一次怀孕,医生说她这次怀孕的情况比之前好很多,也许真的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想到这种可能,路易十二世发现他确实无法割舍这样的诱惑,即便他不能亲眼看到那一天,他也希望是自己的儿子坐在王座上,也许上帝在他蒙受如此不白之冤后真的会赐予他一个儿子呢?
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一个两全之策:“这样吧,将弗朗索瓦接入宫廷,他可以被称为国王,但不能正式加冕,也不能和我们的女儿克洛德结婚,在弗朗索瓦或者我们的儿子成年之前,你和萨伏伊的露易丝都会成为摄政会议的一员。”
“不!不能是她!”布列塔尼的安妮断然拒绝道,她握着路易十二世的手,再度殷切地恳求道,“你不能让她加入摄政会议,如果她是摄政团队的一员,她会千方百计地阻扰我生下这个孩子,甚至直接谋害她,你不是不知道她一直在诅咒我们的孩子!”
“这倒也是。”想起他假定继承人那个野心勃勃的母亲,路易十二世也感到头疼,她早已将法兰西的王位视为她儿子的囊中之物,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安妮生下儿子使她的野心化为乌有,“那就换成波旁公爵夫人,虽然她年龄大了些,但她的睿智和公正足以承担摄政之职,她曾经照顾过你,亲爱的安妮,她一定能帮助你统治这个国家的。”
波旁公爵夫人,博热的安妮,毁掉她幸福和自由的罪魁祸首,现在她又要回到巴黎了。“是的,我也很渴望再次见到波旁公爵夫人。”布列塔尼的安妮道,而如释重负的路易十二世已经疲惫地闭上眼睛,他清楚他会留下一个危机四伏的王国,但他现在只想休息,好好地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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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0年3月19日,在内外政策接连遭遇重创的打击下,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二世去世,由于他此时尚无男性继承人,妻子又有孕在身,因此他在临死前要求将他的假定继承人昂古莱姆的弗朗索瓦接入宫廷,并要求加冕礼在他的妻子生产后举行,他还特别要求他现在活下来的唯一女儿克洛德公主在没有得到下一任国王允许的情况下不能结婚。
如果布列塔尼的安妮流产或者生下女孩,那弗朗索瓦将顺理成章成为法兰西国王,而若布列塔尼的安妮生下男孩,也不过是将加冕礼的主角换成一个婴儿罢了。在宣读完遗嘱后,路易十二世才带着无尽的忧虑和不甘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在他去世后的第一时间,布列塔尼的安妮便迅速以摄政王的名义控制了宫廷,萨伏伊的露易丝还来不及为自己没有出现在摄政名单上惊怒,便得知她的儿子已经被布列塔尼的安妮从布列塔尼带来的骑士带入宫廷,除了布列塔尼的安妮,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