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父亲和先王的妻子定下了我们的婚约,但只要我们还未同房,婚姻便不算完成,在您的哥哥无视两国的和约和布列塔尼人签立同盟后,婚姻便不再有存在的必要,也许您的父亲在婚姻条约上约定我们在您年满十八岁后举行婚礼便是预防着两国再度交恶的可能。”他后退一步,这一瞬间,玛丽王后感到无数目光都正刺向她,如尖刀一般,“公主,您已经不是法兰西王后了,如果您要回到英格兰,我们也乐意行以方便,只要您的哥哥愿意交符合您身份的赎金。”
第34章求爱
玛丽·都铎从没有想过被毁弃婚约的事会发生在她身上,诚然,她和弗朗索瓦一世确实没有圆房,但和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不一样,她是正式加冕的法兰西王后,她不明白卡斯蒂利亚的贝伦加利亚(1)和纳瓦拉的布兰卡二世(2)的经历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盯着弗朗索瓦一世,实在不明白在想什么,怎么会有国王将两国的盟约视为儿戏,以还未圆房这样的理由将自己出身高贵的妻子休弃,婚姻有这么脆弱吗!“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陛下。”她攥紧了拳头,“整个欧洲都知道我是您的妻子。”
“很快就不是了。”国王的母亲,萨伏伊的露易丝道,她很满足于看到这个自恃身份目下无尘的英格兰公主如今愤怒却无力的样子,“亲爱的公主,虽然您已经没有成为法兰西王后的荣幸了,但您的哥哥想必会为您找一个新的丈夫,法兰西宫廷中也有许多倾慕您的贵族,说不定,现在在场的人中便有上帝为您选择的丈夫呢?”
“前提是你们能取得圣座的许可,并承担英格兰的怒火。”玛丽·都铎深吸一口气,当着法兰西人和西班牙人的面,她必须保持镇定,不能控诉弗朗索瓦一世的无情大哭大闹,“也祝愿法兰西国王与他新妻子的孩子,不至于因我的存在背上私生子的嫌疑,我想你们已经想好新的王后人选了吧。”还没有等人反驳,玛丽·都铎便再度提裙行礼,脊背挺直,不肯露出半分脆弱,“既然你们将王冠当做取乐的玩具,那我也恕不奉陪,在这个夜晚,请你们尽情地沉湎在谎言和欺骗中,祈祷上帝的原谅吧!”
她起身离去,然而和她即将面临的处境相比,这一点强撑的威严如纸糊一般脆弱,短暂的沉默后,弗朗索瓦一世状若无事地继续主持宴会,而宾客们也默契地无视了先前的插曲,只有阿拉贡的罗德里戈频频回望玛丽王后离去的方向,既是苦闷,又是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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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都铎知道,在被弗朗索瓦一世公然休弃后,她很快就会失去法兰西王后的待遇,人身自由也会受到限制,直到他和他哥哥谈拢条件,大发慈悲地放她回英格兰或者另嫁他人。
她不觉得法兰西会轻易同意将她原封不动地送回英格兰,而她哥哥也不会忍受这样的羞辱,这场婚变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战争,而她在夹缝之间举步维艰。“您的一位侍女希望能够见您。”在回房间的路上,她听到她的侍女低声道,“她自称是玛丽·博林。”
“玛丽·博林?”她一怔,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是那个成为国王情妇的金发美人,在弗朗索瓦一世休弃她后,来自英格兰的玛丽·博林也难逃被驱逐的命运,难道她是来向她求助的?
来不及等她多想,她便见到了“玛丽·博林”,和她的印象不一样,她一头黑发,也不算典型的美人,但她确实有些熟悉,还没等玛丽·都铎想起她是谁,她便自我介绍道,“我是玛丽·博林的妹妹,安妮·博林。我父亲不能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进入宫廷,我只能借我姐姐的身份来找您。”
她的父亲,对,玛丽·博林和安妮·博林都是英格兰驻法大使托马斯·博林的女儿。“你父亲已经知道了法兰西国王休弃我的事?”她审视着安妮·博林,而后者飞快点头,语速极快道,“法兰西国王宣称你们还未圆房,因此婚姻不算成立,但您可以宣称你们已经圆房,只要您坚持声称婚姻有效,法兰西国王便不能轻易离婚,他不敢让他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然后呢,我对上帝撒谎,像个妓女一样将自己的贞操拿到大庭广众之下供人品鉴,我能得到什么?”
“您仍然可以保持法兰西王后的身份,而克洛德公主也不必和弗朗索瓦一世结婚。”
克洛德公主,对,除了身兼法兰西公主和布列塔尼继承人身份的克洛德公主,弗朗索瓦一世哪还找得到一个既能带给他更多利益又能被他完全掌握的新娘,她明白了弗朗索瓦一世的目的,也明白了安妮·博林的。“也就是说,你希望我坚称婚姻有效,从而让你服侍的主人不必嫁给弗朗索瓦一世?你可真是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可我不明白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除了令我的处境更艰难之外。”
“但这件事有利于您的祖国。”安妮·博林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她仍然开口道,“弗朗索瓦一世并没有可以迎娶克洛德公主的近亲,因此才宁愿用如此荒唐的方式废弃自己现在的婚姻,但如果您的抗争足够坚决,让他意识到他不能轻易得偿所愿,他会放弃离婚的想法,转而寄希望于让自己的儿子迎娶勒妮公主,勒妮公主还小,至少要等十年才能结婚,这十年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她横了横心,还是说得更加直白了些:“这不止是我的心愿,这也是安妮王后的心愿,她希望英格兰能够帮助布列塔尼摆脱法兰西的控制。”
她久久没有等到回话,良久以后,她听到玛丽·都铎轻哼一声:“如果安妮王后真的希望英格兰帮助她,她应该找我这个英格兰公主而不是你。”她复而低眉,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宝石般光彩照人,与此同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安妮·博林的脸颊上轻轻划过,“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你给我提供了灵感,让我明白在现在的处境下我该怎样为自己的幸福抗争,趁法兰西人还没有发现你,你赶紧回你父亲那里,如果法兰西人将你当做小偷或间谍,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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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宴会结束,阿拉贡的罗德里戈仍然魂不守舍,宴会上,他和国王的姐姐跳舞,却屡次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尽管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很快高雅得体地将其掩饰过去,他仍然无法忘却在弗朗索瓦一世宣布休弃玛丽公主时她那一瞬痛快的笑意。和她的母亲一样,她也敌视着英格兰的玛丽,明明她才是他未来的妻子,可那一瞬间,他所共情和怜惜的竟然是英格兰的玛丽。
他知道他这样的行为不正确,但他不知他该如何面对他对玛丽公主愈发炽烈的情感,也不知该如何接受和她敌人的婚姻,如果他抗拒阿拉贡国王的安排,拒绝成为那不勒斯国王和迎娶昂古莱姆的玛格丽特会怎样呢,似乎也没那么坏,他可以去投奔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只是这样一来,英格兰的玛丽会离他更加遥远,他终其一生或许都没有资格仰望她的裙裾。
“谁在那里?”当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他的房间时,他却发觉有人在那里,而很快,来人摘下兜帽,露出她华美的金发和美丽绝伦的面容,“是我。”玛丽·都铎道,她换上侍女的装束偷偷来到他的房间,离开了华丽的服饰,她仍然显得楚楚动人,如一朵沾着清晨露水的白玫瑰,“我已经失去了王后的位置,很快,我会连自由也失去。”
她即将失去自由,所以打扮成侍女来与他见面,他于她而言也有别样的意义吗面前,玛丽·都铎仍然满面哀伤,仿佛下一刻便要泫然落泪:“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在我结婚之前,我父亲发现了我们的恋情,认定他是一个轻狂的渣滓,故而将他流放,转而以他的眼光为我选择了一个他看来十全十美的丈夫,可你也看到了,他休弃了我,令我和整个英格兰蒙受奇耻大辱,很快,他还要将我扣押为人质,限制我的自由,像腓力二世对待英格博格王后一样,我可能连基本的食物都得不到,连服务我穿衣喝水的仆人都没有。”
“您的兄长不会坐视您受此待遇。”想到玛丽·都铎即将面临的悲惨处境,罗德里戈也心如刀绞,更令他痛恨的是他什么也不能做,不论是作为现在这个国王私生子和教皇私生女的孩子还是未来的那不勒斯国王,他都什么也做不了,“圣座也不会同意法兰西国王离婚的。”
“但我仍然会受到虐待,被整个宫廷轻视,被迫面对一个既不会给我尊严也不会给我忠诚的丈夫。”玛丽·都铎摇摇头,想到她未来可能的悲惨命运,她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我的哥哥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他也许会为我的婚姻辩解,也许会为我交赎金,但他不会在意我的想法和处境,我不过是在痛苦的婚姻生活和再度成为交易品中二选一罢了。”
“为什么上帝要将如此悲惨的命运施加于您呢?”看到她的样子,罗德里戈也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想法,他也落泪了,“如果我有法兰西国王的权势,或者教皇的威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您摆脱现在的处境,可我什么也没有”
“你爱我吗?”玛丽·都铎忽然问,逼视着罗德里戈的眼睛,她眼中似乎燃着火,“对上帝发誓,你此刻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你爱我吗,你渴望我吗,你想要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当,当然。”罗德里戈道,他的脸迅速涨红,但很快又被负罪感吞没,“但我已经和法兰西国王的姐姐订婚,我应该克制对您的情感,如果无法做到,我应该放弃这桩婚约和那不勒斯王位,我无法帮助您。”
“如果连正式加冕的王后都能被如儿戏一般舍弃,口头的婚约又怎能作数?”玛丽·都铎截断他,她的泪水更加汹涌,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能有如此多的泪水,“上一次,我在我父亲面前屈服,换来的是今日的羞辱和未来晦暗的命运,这一次,我要为我自己的幸福抗争。答应我,娶我,爱我,我会想办法让法兰西国王同意我们结婚,而你只需要点头答应,要么和我举行婚礼,要么永远也得不到我,你自己选择!”
第35章屈服
如果不是反复确认,凯瑟琳也不会相信会有一位国王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公然休弃自己加冕的王后,尤其这位王后还是另一个大国的公主。
她一面给亚瑟写信告知他这一变故,一面派人联系英格兰驻法大使希望了解到玛丽公主现在的状况,在此之前,她认为她应该在诺曼底多留一段时间,以便能够及时对法兰西的事态发展做出反应。“为什么法兰西国王会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呢?”夜晚,当她在完成了祈祷后进行沉思时,她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他确实可以宣称婚姻无效,甚至扣留玛丽作为人质,但经历了这一番波折,即便他成功解除了婚姻,又还有哪位大国公主会嫁给他?他怎么可能找到比玛丽还要高贵美丽的妻子?”
“大概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位比玛丽公主更有价值的妻子。”她身边,玛格丽特·波尔回答道,在凯瑟琳成为王后后,她便被任命为王后的首席侍官,在凯瑟琳来到诺曼底时,她和她夫家的亲属波尔爵士(1)也一并随行,“并且这位妻子是能被他完全掌控的,只需要他和玛丽公主的婚姻被解除,他便立刻可以迎娶她。”
“是克洛德公主。”凯瑟琳了然道,在布列塔尼的安妮去世后,克洛德公主和约克公爵的婚约便不太有可能被履行了,而若不是布列塔尼的安妮比路易十二世更晚去世,以至于可以在女儿的婚姻上做文章的话,那弗朗索瓦一世可能根本不会和玛丽公主结婚,而是直接迎娶克洛德公主,“在安妮王后还活着的时候,他需要英格兰的姻亲巩固地位,在安妮王后去世后,他便不再需要英格兰,相反,英格兰和布列塔尼是他的敌人,他必须迎娶克洛德公主并坐实婚姻。”想清楚弗朗索瓦一世的算盘后,凯瑟琳不禁感叹一声,“真是奸诈,对他们的行径,只怕连犹太人都自愧不如吧。”
“男人的野心总需要女人承担后果,她们的命运总是被与之关联的男性牵动。”玛格丽特·波尔同样感叹道,不论是兜兜转转还是嫁给弗朗索瓦一世的克洛德公主还是被休弃的玛丽公主,她们明明没有过错,却要受到男人们的任意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