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亚瑟极快地否认道,凯瑟琳注意到他的手不安地抬起又放下,最后才重新垂下,握住她的手,“我们应该给玛丽安排一些历史书籍,晦涩些也好,至少让她少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她马上要成为女王了,她应该学会在人前掩饰自己的喜好,关于新教徒,她也可以适当转变一下态度,他们不是圣人,可也不是魔鬼。”
“爱德华已经快成为一个新教徒了。”凯瑟琳半开玩笑道,“也许我们也应该加强一下对他的教育和引导,以免让伊莎贝拉觉得我们厚此薄彼?”
“这不是坏事,让一个顽固的天主教徒学会宽容难度远高于让一个新教徒统治天主教国家,他们都是天主的信徒,他们不应该因为教派的差别彼此厮杀。”
“所以你也不反对爱德华被视为一个新教徒国王吗?”凯瑟琳一怔,她情不自禁攥起手指,“你认为这些新教徒可以登堂入室,乃至于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吗?”
“他们不应该取代天主教徒的地位,这会破坏政治的平衡,但如果有必要借用他们的力量打击教廷对英格兰的控制,我会这样做。”看到凯瑟琳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他又出言安慰道,“这是必要的手段,你的父母也没有在攻下格拉纳达后立刻驱逐所有异教徒,不是吗?”
“是的。”凯瑟琳勉强道,但关上灯后,她还是下意识心里打鼓,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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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525年,意大利和法兰西的战局都日益明朗:在夏尔三世反叛后,弗朗索瓦一世便试图从尼德兰的战局中抽身,但随后因那不勒斯王位之争导致的英德交恶又令他对这个难得的机会心怀不舍,因此几番犹疑之后,他还是决定继续维系对尼德兰的战事,转而试图通过联合南方的诸侯镇压夏尔三世。
然而他低估了新教在南方的影响力,如果一开始夏尔三世只是对新教有些兴趣,那现在他已经以新教的保护人自居,这令他在南方收获了非比寻常的支持,而南方的诸侯对弗朗索瓦一世不给好处却试图令他们为他卖命的行为颇有微词,在行动上十分不积极。
唯一一个义正词严反对夏尔三世的反而是他的亲家洛林公爵,虽然洛林公爵本人仍然力图促使夏尔三世与弗朗索瓦一世和解,但曾与夏尔三世私交甚笃的克劳德·德·洛林却俨然与之反目,这也令弗朗索瓦一世看到对抗夏尔三世的希望,他知道这个洛林家族的次子骁勇善战不亚于夏尔三世,为表诚意,他封克劳德为吉斯公爵,这是以往只有直系王族才能获得的称号。
但弗朗索瓦一世虽然大力嘉奖克劳德的忠诚,却吝于为他提供对抗夏尔三世的军费和武器,也没有赐予他对应的公爵领地,而且希望他能够劝说他兄长以勃艮第公国的私兵平叛,除却这个吉斯公爵的称号,他几乎什么都没有给予洛林家族,而向来性格温和、爱好和平的洛林公爵也终于出面调解了弟弟和妻子的兄长的争端,转而向弗朗索瓦一世提出申诉,要求他正视夏尔三世的需求承认他波旁公爵的身份并给予克劳德符合其公爵身份的领地。
得知此事的弗朗索瓦一世气急败坏,认为他是被夏尔三世和洛林家族联合起来摆了一道,于是不顾劝阻宣判洛林公爵和吉斯公爵都犯下叛国罪,这个行为把原本还保持中立的洛林公爵彻底推向了夏尔三世一方,而在尼德兰,随着战线的深入,法兰西军队的胡作非为也刺激了当地人的不满,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竭力扩大这种反法情绪,令弗朗索瓦一世的军队寸步难行。
1525年5月,南方的威胁终于逼得弗朗索瓦一世不得不放弃保住尼德兰战线的企图,在拿走了他在前期占据的阿图瓦等地后黯然离去,而此时南方的战事又出现了一个对他极端不利的变数:1525年4月,凯撒·波吉亚的军队攻占罗马,利奥十世在忧惧中病逝,凯撒·波吉亚随即操纵枢机团拥立亚历山大·法尔内塞为教皇保罗三世,并由其加冕为意大利国王凯撒一世,同时,保罗三世还宣布剥夺弗朗索瓦一世的法兰西王位,将其授予夏尔三世。
第69章梦境
如果此前夏尔三世的反叛还只是由于弗朗索瓦一世和萨伏伊的露易丝因为波旁遗产引发的国内政治动荡,那现在,随着罗马的介入,这场内乱已经彻底危及弗朗索瓦一世的统治地位,而且保罗三世的行为背后必有凯撒一世的授意,如果刚刚荡清意大利、此刻正士气高昂的意大利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支持南部叛乱,巴黎沦陷也是早晚的事。
直到这个时候,弗朗索瓦一世才意识到夏尔三世背后的支持者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布列塔尼公爵,英格兰国王,波吉亚家族,他的敌人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结成一张大网将他牢牢网住,或许早在他在埃夫勒蒙受奇耻大辱时,他今日的困局便已注定,他想要挽回昔日的损失,却越陷越深,最后满盘皆输。
对这一团乱麻的局势,他已身心俱疲,少年时的雄心壮志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也许他什么都不做会更好,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不顾母亲的劝阻同夏尔三世议和,“我现在还是北方的国王,再拖延下去我可能连国王都不是”,同他营造出的声势相比,夏尔三世的胃口还算可控,他要求弗朗索瓦一世承认他对波旁公国的统治,不以叛国罪追究他追随者,并给予他的支持者极大的自治权,弗朗索瓦一世都答应了。
以这一事件为标志,法兰西在事实上形成了南北分治的局面,并且南方对新教传播的纵容也为后来的法兰西宗教战争埋下伏笔,最终促成了被史学家称为“安茹帝国时代”的英法联合时期的到来。这一事件起初被查理五世认为是有益于他的变动,但他很快发现利奥十世去世、凯撒一世称王造成的连锁反应远超他预计,并且不利于他。
和此前的教皇们一样,保罗三世个人品德并不检点,鉴于他本就是依靠妹妹的裙带关系发家,这样的事迹也不稀奇,而由于凯撒一世如今的慑人威势,他对凯撒一世言听计从,放逐了查理五世的金主美第奇家族并瓜分其财富,同时为了遏制新教的传播并挽回天主教的威望,他废止了赎罪券,这意味着查理五世再不能通过赎罪券进行敛财,而更令查理五世坐立难安的是他还恢复了马丁·路德的教籍,这意味着新教在德意志境内可以自由传播而不蒙受异端的指控,对他的政敌,他也不能以“异端”之名对其进行打击。
对英格兰这个可靠的盟友和即将结婚的亲家,凯撒一世也送出一份大礼,他授意保罗三世任命亚瑟一世为英格兰教会最高领袖,并赋予他自行任命多个重要城镇的主教和修道院院长的权利,这意味着英格兰国王事实上已经取得了对国内教会的主控权,这是历代英格兰国王都未曾达到的目标。
而在取得了对英格兰教会的主控权后,亚瑟一世颁布一个引发轩然大波的命令,他命令国内的修道院须简化宗教仪式并收缴修道院中的财物和地产,“这是神父的财富,而非上帝的财富”,对反抗这一命令的主教,他的回应是罢免他们的教职,甚至直接关进伦敦塔。
他的行为招来许多关于他贪图财富、同情异端的攻讦,得益于国王的积威深重,这样的批判尚算可控,但他的王后对此激烈反对,在劝说国王收回政令无果后,这对夫妻爆发了自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当晚,王后离开了里士满宫而前往她在城郊的庄园,而即便王后以如此坚决的方式抗议,国王也没有停止教改的意思,反而命令已经被任命为掌玺大臣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继续清点修道院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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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波尔守候在凯瑟琳王后的房间外,想起近日的风波,不禁在心里长叹一声。
她从小照顾亚瑟长大,后来又陪伴在凯瑟琳王后,见证这对夫妻从少年走向中年,这么多年,她从没有见过他们如此激烈地争吵,而出于她对他们的了解,她认为他们不会轻易和解,他们内心深处都是极为骄傲和固执的人,而他们这一次产生冲突的根源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可以调和的矛盾。
凯瑟琳王后一直在祈祷和禁食,她已经很少以如此极端的方式进行祷告了,玛格丽特·波尔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她认为不能阻止亚瑟朝修道院动手有悖于她作为王后和天主教徒的职责,而亚瑟的回应是教皇并未对他的行为做出指责,因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他的行为视为不虔诚的表现。
从天主教徒的思想出发,她确实认为国王的行为不够妥当,但如国王所说,既然教皇已经恢复了马丁·路德的教籍,也默许了英格兰国王对修道院的所作所为,那他的行为自然也不能蒙受不够虔诚的指控,可难道王后的行为就错了嘛,被国王定罪的难道不是同时忠于国王和上帝的人吗,罗马授予了英格兰国王如此大的自决国内教务的权力,难道国内的主教们就必须立刻在国王和上帝之间二选一吗?
年纪大了,她越来越不想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但她认为凯瑟琳王后在经历了两天的禁食后应该饮用一些食物和清水,害怕她不听从年轻侍女们的劝告,她决定亲自过来。她端上一盘杏仁饼,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凯瑟琳王后的房门:“陛下?”
她推开门,发现王后赤足站在冰凉的地砖上,错愕地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发现凯瑟琳王后此时满脸惊愕:“玛格丽特,你不是被斩首了吗?”
斩首?谁能斩首她?她做错了什么吗?“噢,陛下,您做噩梦了吗?”她匆匆放下盘子,焦急地来到凯瑟琳王后面前检查着她额头和耳后的温度,“还是说病了,恕我直言,您不应该继续禁食了,这会损害您的健康”
“这是我对上帝微不足道的赎罪。”凯瑟琳轻声说,她低头看向玛格丽特·波尔苍老的脸孔,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但您说得对,我确实做了一个噩梦,我现在也不确信噩梦究竟有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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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当玛丽匆匆赶到凯瑟琳的住处时,她首先遇到了玛格丽特·波尔,年迈的女伯爵步履缓慢地在走廊上移动着,看到玛丽后,她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公主,您劝劝您母亲吃一些食物吧,哪怕一时半会儿她不想要同国王和好,至少现在也该吃些东西。”
“母亲一直没有吃东西?”
“是的,我给她送了一盘她喜欢的杏仁饼,但她只是让我放下来,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她还对我说我不是被斩首了吗,真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王后是病了吗?”
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有意识到玛丽已经脸色大变,她忽然握住她的手:“那是假的!”她嘶吼道,“没有人可以把你关进伦敦塔,没有人能够将你斩首,你是我们家庭的一员,我爱您如爱母亲一样!”
“噢,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玛格丽特·波尔一怔,不明白玛丽公主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她看到玛丽公主疾奔向王后的房间,正欲跟上,却受限于年迈导致的步履蹒跚不能为之,她摇了摇头,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女儿的陪伴能让凯瑟琳王后感觉更好些,因此也没有跟着玛丽公主的步子回到王后的房间,而是自己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