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五世所面临的财政危机弗朗索瓦一世同样面临,只是由于瓦卢瓦王室掌控的王室领地较多、他对国家的掌控力也更强(哪怕是经历了几番动荡之后),因此他非常乐意在此时对尼德兰伸出援手,尤其是在他得知亚瑟一世以他和查理五世的亲戚关系婉拒了尼德兰的求援后。
虽然事实上亚瑟一世和查理五世已经没有互信基础,但明面上的面子还是要做的,在弗朗索瓦一世公开支持尼德兰的新教徒暴动时,亚瑟一世及时将这个消息汇报给查理五世并从加莱抽调一部分海军帮助查理五世,这也令查理五世对姨父的印象稍微缓和了些。
在对弗朗索瓦一世的声讨方面,查理五世强调弗朗索瓦一世和新教徒联盟的行为,而亚瑟一世则强调弗朗索瓦一世对封臣权益的践踏,奥地利的玛格丽特也利用自己杰出的外交手腕将弗朗索瓦一世和引狼入室的新教徒定义为危害国家的恶魔,使银行家和中立贵族能够摒弃前嫌站在查理五世一方对抗入侵者。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查理五世陷入僵持后,南部的夏尔三世也举起反旗,公开反对巴黎高等法院的裁决并宣称自己是唯一的波旁公爵,弗朗索瓦一世闻言气急败坏,尤其是他得知英格兰和布列塔尼也在全力支持夏尔三世后,他事实上处于腹背受敌的状态。
南线的战事缓解了查理五世在尼德兰的压力,而针对那不勒斯的继承问题,1524年6月,英格兰的亚瑟一世和实际统治意大利的瓦伦蒂诺公爵签订了盟约和婚约,他借助自己妻子的血统为女儿玛丽公主宣称那不勒斯王位,并将她许配给瓦伦蒂诺公爵的继承人伊波利托·德斯特,商议在玛丽公主年满十八岁后成婚,借着波旁公爵叛乱打通自法兰西南部前往意大利通道的机会,他还一次性向瓦伦蒂诺公爵支付了二十万杜卡特的嫁妆并提供了大量先进的军火武器。
拿到这笔厚礼后,凯撒·波吉亚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美第奇家族,碍于和美第奇的盟约与利奥十世的压力,查理五世向亚瑟提出了抗议,亚瑟的回应则是直接撤回了加莱的海军,将尼德兰的海岸线全部暴露在法兰西的攻击范围内。
尼德兰的暴动几番阻碍了查理五世南下意大利的计划,这令斐迪南三世多少有些不耐烦,在几番拖延都等不到兄长南下后,斐迪南三世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自己出兵意大利,他知道他这个决定会面临国内的压力,但他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者会是自己的母亲,向来极少主动过问政务的胡安娜女王在得知次子打算和外甥女抢夺那不勒斯王位后罕见地震怒,她以女王的名义公然反对进攻意大利,并威胁如果斐迪南三世执意如此,她将废除他共治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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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成年之后已经正式加冕,但斐迪南三世的所有命令都需胡安娜女王签字批准,名字次序也在母亲之后,大多数时候,胡安娜女王都不会对送到她面前的文件有多余的意见,除了这一次。
斐迪南三世不明白母亲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传言中她十分爱他的父亲,可这样的爱似乎并没有转移到父亲的孩子身上,除了最小的妹妹凯瑟琳,她很少表现出对子女的关爱,她关心远在英格兰的妹妹和外甥女还多一些,对于他,她有时也会做出一些她认为可以彰显她“母爱”的行为,在他批阅公文时突然出现摸一摸他的头,给他送来一些既不适合他阅读对他的孩子又过于艰涩的书籍,或者大张旗鼓地宣称她要送给他一份珍贵的礼物,结果却是带着他来到外祖父母和父亲的陵墓前祈祷数日,并告诉他她已经给他选好了一个位置合适的墓地。
有些时候,斐迪南三世觉得他似乎可以理解外祖父对母亲的做法,她不像个女王,她不懂该如何做女王,将她关起来与世隔绝似乎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主意,可胡安娜女王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干涉他,她甚至会在他面临困境时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他,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他并不能从她手中名正言顺地接过王权,他需要借助母亲的名义统治,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囚禁母亲给自己留下一个话柄和攻讦借口的动机,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他尽可能地配合胡安娜女王上演西班牙人喜闻乐见的“母慈子孝”。
很多时候,他觉得这并不难,即便只是出于认为自己有必要扮演一个慈爱母亲的必要,胡安娜女王也不会公开反对他,在拜访母亲前,斐迪南三世一度以为他可以说服她,但这一场她异乎寻常地固执,他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她道:“亲爱的母亲,意大利的利益对我们很重要,我知道您对我的姨母和表妹有着深厚的情感,但您的个人感情不应该妨碍西班牙的利益。”
“我正是为了西班牙的利益!”胡安娜女王极其强硬地回应道,“你外祖父母的伟业是统一了西班牙,西班牙人的愿望是和葡萄牙一样享用他们从新大陆获取的财富,而非卷入欧洲持续的纷争!法兰西是敌人,所以我们可以从他们手里抢回纳瓦拉,英格兰是朋友,所以我们不应该对抗他们!查理,我知道你是因为查理的原因才想要进攻那不勒斯,可西班牙人不喜欢尼德兰人,曾经是你父亲,后来是查理,跟他们扯上关系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她忽然大惑不解地看着斐迪南三世:“何况,那不勒斯本就是你外祖父交给他侄曾孙的,他的侄孙没有孩子,那为什么不转交给他外孙女呢?他不是很喜欢玛丽吗?斐迪南,你外祖父最疼爱的就是你,你要罔顾你外祖父的意愿吗?”
“不,母亲,不是您想的这样。”斐迪南三世只觉头疼欲裂,他不知道该怎样向母亲解释外祖父将那不勒斯交给自己的侄曾孙只是为了和法兰西缓和关系并预防他的父家染指此地,而同英格兰的同盟在最大的敌人法兰西渐露颓势的情况下也不再有从前那么重要,相反,英格兰的海军也非常强盛,他们很可能成为他们在新大陆的竞争对手,等欧洲的□□面足够有利于英格兰的安全后他们就很有可能将目光放向海洋,他只能徒劳地试图劝说母亲,“外祖父一直将那不勒斯看做是他的领地,如果让波吉亚的私生子统一了意大利,我们在西西里岛的权益也很难获得保障,更况论履行天主赋予我们的使命,对抗巴尔干和小亚细亚异教徒并光复耶路撒冷,我和哥哥想要插手意大利正是出于对外祖父遗志的践行”
“查理说他要帮助你,可他的军队在哪里?即便他发自真心做出了这个承诺,他也并没有践行这个承诺的能力!而且你们没有你们外祖父母的能力,你们不应该肖想击败奥斯曼帝国、收复耶路撒冷这样伟大的目标,我管不着查理,但我可以管住你!”胡安娜女王仍然固执地道,“不要去意大利,我才是女王,我有权利按照我的意志决定国家的方向,议会也站在我这边!如果你执意想要越过你母亲的意志去对抗你的姨母和表妹,那你也别做这个国王了!”
她拂袖而去,而斐迪南三世呆怔在原地,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和颓唐。这不公平,他想,他知道哪个选择有利于西班牙,却因为母亲和短视的议会无法实践,可他偏偏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所依仗的权力恰恰来自于他的母亲。
第68章前兆
“你在看什么,爱德华?”
当听到玛丽的声音后,威尔士亲王下意识抬起头,而玛丽已经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她紧紧盯着他手里的书,威尔士亲王有些迟疑,但他还是将手里的书递给玛丽,“勒妮送给我的书,你也对这些内容感兴趣吗,伊莎贝拉?”
“你在看异端的书。”玛丽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而威尔士亲王皱起眉头,仍然试图好言好语地和妹妹解释道,“路德派的教义并没有被宣判为异端,父亲说利奥十世对其提出抗议不过是因为路德破坏了他敛财的需要,无休止的奢侈并不是圣座应该保有的美德。”
“圣座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他的旨意意味着天父的意愿,何况那个德意志人宣称《圣经》可以翻译,要求修道院交出教产,甚至主张神父可以娶妻,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还不足以成为异端吗?”
“可有些神父的生活确实太过奢侈,一些耗费过大的祈祷方式也没有那么必要,这些财富本可以让更多的人过上好的生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书递给玛丽,“你的偏见太深了,伊莎贝拉,也许你应该读一读这些书”
“我不会去读魔鬼的书籍!”玛丽忽然吼道,她拍掉他手中的书,瞪着威尔士亲王,目光愤怒中带着哀伤,威尔士亲王心一紧,他忽然觉得妹妹好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爱德华,我恳求你不要受你未婚妻的蛊惑,不,她也是被蛊惑了,她被伊甸园的蛇果迷惑而遗忘了谁赐予了她高贵的身份,我们所拥有的幸福生活是上帝给予的,作为天主教徒,我们应该抵御一切异端邪说对天主尊严的冒犯,供奉上帝的财富应该留在上帝那里!”
“你真的应该去那不勒斯了,伊莎贝拉。”难得的,面对妹妹的愤怒,威尔士亲王并没有服软,他用一种怜悯又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那样的目光似曾相识,爱德华,另一个被她称为爱德华的兄弟也曾这样看着她,或者是另一位凯瑟琳王后,母亲侍女的女儿,她怜悯她的处境却不认同她的信仰,“你应该去看看意大利的商人和神父是如何醉心享乐,罗马又是如何奢靡腐朽,真正冒犯天主尊严的是这些以上帝之名巧取豪夺的神父,而不是你口中的异教徒。”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书,而后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玛丽忽然感到一阵晕眩:难道英格兰注定失去天主庇佑而被异端统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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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莎贝拉,你在吗?”
当听到凯瑟琳的声音后,玛丽从被子里抬起头,看到凯瑟琳提着灯站在她房间门口,仿若圣母的立像。凯瑟琳走了进来,点亮了玛丽床头的灯,而后将女儿抱在怀里:“你和爱德华吵架了吗?”
“他已经被他妻子迷惑了。”想到威尔士亲王,玛丽心里便涌现出深深的痛苦和悔恨,法兰西的勒妮是个著名的新教徒,她早该想到的,在父亲想要让她和爱德华订婚时她就应该阻止,她仰头看着母亲,泪流满面道,“我们的幸福不是天主赐予的吗?因为我们虔信天主,天主才赐予您忠贞的丈夫和健康的儿子,我才能作为父亲宠爱的女儿生活,当冒犯天主的人出现时,我们应当坚决地捍卫天主的尊严,否则上帝会收回他曾赐予我们的一切!”
“你为什么会担心失去现有的一切呢?爱德华已经成年,马上就要结婚,你父亲也不可能背叛我们。”
“是吗,母亲?”玛丽哀伤道,凯瑟琳心一紧,那样的悲伤和痛苦太真实,仿佛曾经真实地发生过一般,“如果您和父亲没有孩子,或者你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您还会像今日一般得到丈夫的疼爱和国民的敬仰吗,不论您的出身多么高贵,品德多么高尚,您都无法留住丈夫的爱和王后的尊位,正是因为您的虔诚和坚贞上帝才赐予我们如今的幸福,我不能看着那些新教徒毁掉我们的一切”
“你在胡说什么,伊莎贝拉?”凯瑟琳反而平静下来,她轻抚着玛丽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甜蜜的微笑,“我和你父亲结婚五年后才生下爱德华,那之前,我曾经担心过我不能生育,那个时候你父亲便说过如果我们只有女儿,他也会全力支持她成为一个好女王。”
“父亲真的这样说过吗?”玛丽止住泪水,将信将疑地问。
“当然,你可以问问他,何况即便你有了兄长,他还是想要让你成为女王。”她握着玛丽的手,“爱德华会成为英格兰国王,而你会成为那不勒斯女王,等意大利和法兰西南部的战争结束,你也可以动身前往那不勒斯了,别哭了,你难道想让那不勒斯人第一次见到你便是哭泣的样子吗?”
玛丽终于点点头,将头重新埋在被子里,凯瑟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玛丽还好吗?”看到她回来后,亚瑟从床上抬起头问她,凯瑟琳脱下鞋,上床依偎在他怀里,“她现在还好,不过我刚来的时候她在说胡话,我险些以为她病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我们没有孩子,或者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就会失去丈夫的疼爱和国民的敬仰,无法留住王后的尊位,真荒谬,亲爱的,你会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