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理论上,教皇确实应该站在托马斯·贝克特的立场上支持他反对亨利二世的行为,但不巧的是,教皇自己也陷在麻烦中,准确地说,他现在是个流亡的二分之一教皇。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一世。有关腓特烈一世,在他持续多年的意大利战争的阴影下,整个南欧早已被搅得水深火热,而现在,他造成的影响终于波及到了英格兰:在第一次意大利战争中,腓特烈一世战果丰硕,但由于他麾下士兵的胡作非为,意大利北部的城邦被彻底激怒,团结起来和腓特烈一世决一死战,并俘虏了他的妻子,强迫她以游街的形式离开米兰。
为了替妻子出气,腓特烈一世又一次血洗米兰,而教皇亚历山大三世也忍无可忍地将他革除教籍,腓特烈一世的回应则是再度进攻意大利,将亚历山大三世赶出罗马并另立教皇维克多四世。对于地位不再、自身难保的亚历山大三世而言,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去管英格兰的君臣纠纷,相反,他现在需要亨利二世的支持,和腓特烈一世迫近的威胁相比,亨利二世想要在国内推进司法改革不过是小事一桩。
这一形势亨利二世心知肚明,而托马斯·贝克特仍当局者迷,有时候,出身带来的眼界确实会干扰一个人的判断,在亨利二世的目光包囊整个欧洲时,托马斯·贝克特还只看得到眼前的一隅之地。1163年1月,亨利二世再次在克拉伦登王家猎苑召开会议,整个英格兰的贵族、重要官吏和主教都列席于此,其中也包括威廉。
“圣座已对我先前提出的法案做出批示。”会议开始后,亨利二世首先开口道,他状若无意地瞥了托马斯·贝克特一眼,令后者如坐针毡,“他认为我的法案并未冒犯教会尊严,且可令罪恶者得以绳之以法,而他也允许我惩戒我国土之内的忤逆者,所有不尊重英格兰法律与风俗习惯之人。”他站起身,视线在全体亲贵中依次梭巡,“你们敢于冒犯我吗?”
“忠诚于您是我所能想到的最荣耀的事。”赫特福德伯爵第一个回应,在托马斯·贝克特就任坎特伯雷大主教后,他曾拿他的地产开刀,因此他也是最为憎恨托马斯·贝克特之人,而此后贵族和教士们都一一附和,除了托马斯·贝克特,“你呢,主教?”在得到了所有人的回应后,亨利二世终于将目光转向托马斯·贝克特,他嘴角挂着笃定的、志得意满的笑意,而托马斯·贝克特早已脸色涨红,“你认为你有权利质疑圣座的威信,凌驾在国家的法律之上吗?”
“我不能,陛下。”托马斯·贝克特终于屈服道,亨利二世哈哈大笑,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好的,那看来针对我们的新法案,国中已无人质疑,威廉,把手抄本给大主教送去,相信他应该看得懂拉丁语。”
法案一共分为三份,一份由国王保管,一份存于宫中,一份则交给托马斯·贝克特。这是公开的羞辱,并且需要由亨利二世的王位继承人完成,威廉知道这是公开斩断他和托马斯·贝克特师生关系的意思,也是对他的服从性测试,经历了图卢兹的事亨利二世不会再将他当成一个小孩子。
“好的,父亲。”威廉说,他拿起那份手抄本,将其呈送在托马斯·贝克特面前。“这是我的荣幸,陛下。”他听到托马斯·贝克特说,而他终于可以从如坐针毡的状态中解脱了。“做得很好,威廉。”回到亨利二世身边后,他听到亨利二世对他说,威廉试图笑了笑,发觉这个表情不算好看后又低下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父亲,我想见妈妈了。”
报仇雪恨后,亨利二世现在心情大好,自然痛痛快快地回到宫中陪伴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他们默契地不再提到托马斯·贝克特,只有小亨利有时候还会想起他:“我们很久没有见到托马斯了。”他对威廉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不会了,亨利。”威廉说,他靠在窗边,盯着窗外的雨水,“我们现在不会见到他,以后也很难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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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托马斯·贝克特本人愿不愿意承认,在法案通过后,他在英格兰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不可能再得到国王的宠爱和信任。在有关司法改革的争斗中,国王大获全胜,依仗着教皇对他的暂时纵容,他得以通过法案,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法律逐步在基层落实。
这是亨利二世的胜利,但在他本人已经接受了和曾经的好友决裂并将其彻底驱逐出自己的生活中后,他曾经单方面执着的、想要让托马斯·贝克特加入自己家庭的行动,仍在他不知道的、或者说是不在意的角度影响着他的家庭。“你最近不开心,威廉。”埃莉诺对他说,威廉仰起头,看到埃莉诺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他知道他妈妈一定知道他在苦闷什么,“你知道的,妈妈。”他说,他觉得有妈妈真好,至少在他苦闷的时候他有个怀抱可以eo,“我知道他不应该冒犯国王的权威,我也知道这个法案对父亲来说有多么重要,可我还是很难过。”
他觉得他可能是变软弱了,十年过去,他已经习惯被爱着和重视着了,所以面对一些注定破裂的情感和失去的事物,即便他早已知晓结果他也忍不住难过。“让他做你的老师是你父亲的决定,放逐他也是你父亲的决定,不是你的错。”埃莉诺说,她心疼地抱住威廉,她的大儿子乖巧、聪明又懂事,可一个十岁的孩子本应该有任性的权利,他不应该承受那么多,“有很多人都可以给你善意和爱,但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你父亲,你接受他的保护,他的荣耀,他的爱,也需要承担他有时候专断妄为带来的痛苦,至少和他给予你的东西比起来,这点痛苦不算难以忍受。”她理了理威廉脸颊边的头发,轻柔道,“你会遇到很多人,被很多人爱着也被很多人痛恨着,可你注定只能保护离我们最近、最珍爱的那些人------我们才是一家人啊。”